六十五 异变

    「六皇女仁德昭昭，泽河百姓皆感其恩……」

    「六殿下治水有方，万民立生祠以颂……」

    「六皇女……」

    朱笔在奏折上狠狠拖出一道裂痕，墨汁溅上案几。

    姜曦猛然起身，将手中奏折狠狠砸下殿阶。

    ＂再这般下去——＂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天下人眼里，怕只剩个六殿下了！＂

    黄海慌忙扑跪着拾捡奏本，绢纸擦过金砖发出细碎的沙响。他佝偻着腰将奏折捧回御案，袖口沾了墨渍也顾不得：

    ＂主子明鉴，这些地方官见识短浅，竟把朝廷恩泽全记在六殿下头上……＂他偷觑着姜曦绷紧的下颌，＂若无陛下圣明决断，若无殿下在朝中统揽大局，六皇女纵有通天本事，又岂能成事？＂

    姜曦重新接回奏书，心中郁积的怒气渐渐平息，只是眉宇间的阴翳仍如暮云般沉沉压着。

    直到——

    ＂潭州知府冯静谨奏：六皇女姜禾回宫路中......意外坠河，下落不明......＂

    她的指尖蓦地一颤，朱砂笔尖在＂坠河＂二字上洇开一滴血般的红。心跳忽地漏了半拍，眉心骤起，复而又疏散开来……

    六皇女失踪的消息，随即传开。

    太女重视手足之情，立即派羽林卫精锐沿河搜查，并对地方官员下达指令：「一个月内若寻不回皇妹，泽河沿岸官员皆革职问罪」。

    只是无人知晓，这些人里，不少都曾上书称赞过姜禾。

    太女府

    更深露重，宋璟文从梦中醒来，喉间干涩。他正欲唤人奉茶，却见案几旁静坐着一道身影。

    “殿下？”他试探的开口。

    那人回首，露出姜曦疲惫的容颜。

    他掀被下榻，行礼时中衣领口滑开一线，露出雪白的锁骨。

    ＂起来吧。＂姜曦朝他伸手。

    宋璟文借着她的力道起身。他不动声色地引她靠坐榻边，十指熟练地按上她紧绷的肩颈。

    ＂殿下当保重。＂他的声音温润，指尖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按着她的肩颈，＂您是万民的依靠，更该爱惜自己。＂

    他的话不带谄媚，却字字熨帖，让她紧绷的肩线稍稍松懈。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我睡不着，看了几封地方递来的折子。＂

    话未尽，宋璟文便静默地等她继续。

    ＂六妹治水之事，朝野赞不绝口。＂她的声音里含着一种奇异的滞涩，像在咽下一颗蜜糖裹着的苦药，＂我很欣慰……六妹终于长大了。＂

    宋璟文低垂着眼睫，指腹仍稳稳地替她揉着肌理。

    ——欣慰吗？

    作为她的枕边人，他怎会看不出她眼底的阴翳。

    至于姜禾，那个一眼便让他难以忘怀的女子，又怎会真是庸碌之辈？她的成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他有些不解——姜禾治水功成，于国于民皆是幸事，为何太女反而郁郁寡欢？她们姐妹，不是一向亲近么？

    ＂殿下心系百姓，实乃北腾之福。＂他轻声道。

    她并未接话，只继续道：＂其实母帝该好好赏赐六妹的。虽说她性子转得突然，可毕竟立了大功……＂

    宋璟文眸光微动，忽然清楚了症结所在——姜禾太夺目了。

    ＂殿下不必自责。＂他指尖滑至她后颈，轻轻一按，带着安抚的力道，＂如今朝局微妙，母帝谨慎些，也是常理。＂

    姜曦指尖突然收紧，攥得宋璟文腕骨生疼：＂小六失踪了。＂那声＂小六＂叫得又轻又软，倒比方才叫‘六妹’时柔和许多，语气里也尽是担忧。

    宋璟文呼吸微滞，却在她察觉前已换上恰到好处的惊愕。

    ＂羽林卫都派出去了，＂姜曦松开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绣纹，＂可这丫头，竟连半点线索都不留。＂烛火将她紧蹙的眉头映得忽明忽暗。

    宋璟文思索片刻，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他眼睫低垂，贴近姜曦耳畔：“再过几天便是端午佳节，不若设宴邀宗亲家眷入府一叙？＂温热的吐息扫过颈侧，＂总有人...知道些什么。＂

    姜曦舒展了眉心，将人打横抱起。床幔垂落时，她咬着他耳垂：＂你安排...＂尾音淹没在锦被摩擦声中。

    姜曦说谎了，她回太女府是因为自己做了个梦。

    她梦见，姜禾站在高台上，百姓欢呼，而她站在阴影里，无人注目。

    这个梦没有刀光剑影，却让她感到窒息。她才是储君啊！

    不是嫉妒。

    她反复说服自己「我只是不能容忍有人欺瞒。」

    回桑药铺

    宋以北将素色香囊置于药铺檀木柜上，指尖轻叩台面道：“看看这里面都是什么。”

    老大夫捏起里面的药粉细细捻搓，又凑近嗅闻：＂合欢皮　沉香沫　白芷……确是安神之物。＂

    不过三日，宋以北便执着一枚金线牡丹锦囊来到姜禾房中。暮色透过窗纱，为那精致的纹样镀上一层流霞般的光晕。他俯身为她系在腰间，指节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束腰的丝绦。

    ＂可还喜欢？＂他嗓音低柔，目光流连在她被金线映亮的侧颜。

    少女不言，笑意盈盈的脸便是最好的回答。

    成婚前夜，姜禾独坐妆台前。她指尖蘸着温水，将香囊里的粉末细细抹在颈侧。

    净手后，她缓步摸索至床榻，刚阖眼便听见窗棂轻响。

    一股甜腻烟雾悄然漫入，不过三息，她的身影便软软倒向床榻。

    “有人！”树梢上原本在打盹的静湖猛然清醒，只见一道黑影翻窗而入，转眼便扛着人跃出。

    她急得拔剑，剑鞘已出了三寸，却被静彩一把按住手腕。

    “忘了殿下严令？”静彩声音压得极低。

    静湖自然没忘，殿下说过没有命令不可现身，可是……

    静彩眸色沉冷，丢下一句“噤声，跟上！”便施展轻功飞上屋檐。

    静湖咬牙望着远去的身影，终是收剑入鞘。

    两道黑影如燕掠过屋檐，悄然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