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小店

    商场现在如常运转，一切稳定，明天杜烁要出个两天的短差，明着是谈一单生意，暗里是关于之前回扣的事。幸好是周内，没亏损太多陪她的时间。

    不过溪乐倒是有点小忙，写作的事暂时搁笔了，毕竟现在是“豆豆”正式投入运营、被市场检验的关键时刻。

    依依不舍送别阿烁，看着他起飞，她回去继续忙碌。那天她听懂了张总一句“身体力行亲上阵前”，既然经验学识不够，那就亲力亲为从头学起，相信总有收获，比如掌握第一手资料，及时发现问题。而且她只有全程参与、付出了，才能问心无愧。

    因此她没回南山，而是径直去了秦唐时代附近、斜对角街区的一家店面。

    这里人流量没有市中心那么繁华，但勉强尚可，而且地价低，正适合创业初期资金紧张的他们。没错，他们除了合作经销商，还有自己专门的实体店。张总原话“我们的服务质量要上去，就必须开几个自己的、固定的点”。这便是盘下的几家分店之一，面积中等，却是个可靠的立足点。她是主动请缨自告奋勇，来帮着置办经营的。

    装修已经大体完工，还要继续装潢细节、购置办公用品和运货卸货，人手紧张，事堆着一起来时，大家忙得飞起。她便主动申请看店，在这从早到晚待了一整天。下午五点多，其他人纷纷外出归来，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她倒了热茶，让他们先去吃饭，自己继续守着。

    她坐在店里，没事干等，见门口还有两箱货，猜想应是最后两件，不如自己把它们先搬了，等下大家也都轻松。

    箱子有点重，搬起来很吃力，她使出浑身的劲，仍旧纹丝不动，难道只有等男同事回来、靠他们吗？她不灰心，小心拆开，先拿出几包猫粮，减轻重量，然后再运。这么一来便可以了，只不过要多跑几趟。小意思！

    就在她手脚并用、一个人抱着大箱子进进出出之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之前实习时的大领导李知楷。

    李下班路过这里，透过车窗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他心里惊奇，她怎会在这？便当即叫司机停车，仔细盯了好一会儿，反复观察确认无疑。

    他来到这家不知名的小店门口，站在她跟前。

    她简衣素服，正低头整理货物。长发纷乱披散着，鬓角微微被汗打湿，尘土染灰了她的绿色围裙，也浮在那双白皙细嫩的手臂上，格外乍眼。要不是这张脸依旧姣花照水，双眸依旧秋水无边，他差点认不出：这是那个知书达理、才貌双绝的李溪乐？

    溪乐收拾完抬起头，正好碰见之前的大领导李经理，颇感意外：怎会在这遇见他？上司还是那么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自己此刻却灰头土脸、手忙脚乱，这么一对比，便觉微微不自在。

    “你怎么在这？杜烁呢？”他忍不住问道，直呼自己老板全名。其实他比他还小。

    在他的预想中，她应该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再不济也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毕竟杜烁可是全国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

    “我朋友的店快开业了，我来帮忙”。

    “哦，原来如此”。说着抱起一个箱子，“我帮你吧，放进去就行吗？”

    溪乐本不想麻烦，怕弄脏了他西装，见他执意如此，不容拒绝，只好说“对，就放那一堆就行”。

    两个人很快搬完了，结束后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环视店里一圈，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店能劳你大驾，亲自下场干苦力活？”

    溪乐感谢他帮忙，给他拉过椅子，倒了杯热茶，坦诚说了“豆豆”的事。他听到后沉默一阵，像在深思，不久，又轻笑着摇头，“谁能想到大股东会在门前当劳力，真有趣！”说着缓缓啜饮茶水，慢慢送到嘴边。

    溪乐不知这是夸赞还是取笑，有点不好意思，默默一阵难堪，同事们怎么还不回来？

    他依旧没有走的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又问了很多。她一一作答。

    同事终于回来了，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关门走人。大家各自散去，溪乐也准备回家，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想给庆叔打电话，却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

    这一幕被后方的李知楷完全看到，他不由分说“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附近，是要回南山小屋吗？”

    溪乐不太想坐他的车，只感觉他今天有点怪，且向来不习惯与一位不熟的单身男士离那么近，单独挤在后座那么小的空间里，会令她尴尬无措。“不用了李总，谢谢你好意，我带了钱，打车就行”。

    不想他居然再三坚持，溪乐也铁了心，绝不领这个情，无论如何回绝到底。“李总，今天真的已经非常感谢了！实在不敢再耽搁您。再说我身上全是土，别弄脏了您的车，就让我搭出租回吧。改天您若需要帮忙，一定叫我！”

    听着她口中“你”渐渐变成“您”，称谓越来越尊敬，总惦记着还人情，他才猛然醒悟二人间的距离。其实他今天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只是单纯想多了解她、关心她、再为她做点什么而已。似乎每次一涉及到她，他就情不自禁忘乎所以，不自觉失了分寸。

    他平日相当知节守礼，现在又一次明白了礼节的真正涵义——它之所以存在，恰恰是由于彼此间距离太远，心照不宣要为这疏远上一层遮羞布，反之这面具又继续表明生疏、强化距离；客气是陌生人的武器，以谦逊防御，以更谦逊来回击。

    随口一说的“添麻烦”只是陌生人之间的礼敬交战，真正的“不客气”从不遮掩，会大大咧咧、自然而然，直接靠上亲近之人的肩膀。因此，她是在提醒：他们关系很远。他后知后觉，醍醐灌顶，原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最终只能看着她走远。

    溪乐睡前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迟迟难入眠，回想今天一天，忙碌而充实。仅李总有些奇怪。怎么说呢？他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殷勤，有种刨根问底的打听，一种对她生活很强烈的探究欲？

    她翻来覆去想不通，下意识摸向旁边，却失落发现他不在。要是他在就好了……她便不会安全感匮乏、危机感作祟到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