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幸福
“她的幸福”
次日,谢姝妤没去上学。 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让她不想出门见人,也不想再去学校,听周围同学口中有关她哥哥的八卦传闻。 谢翎之早上过来安慰了她一会,想问出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可惜反复尝试数次,谢姝妤也还是背着身子,不搭理他,最后谢翎之只好垂头丧气地放弃。 “有事给我发消息,中午想吃什么也记得跟我说,知道了吗?”谢翎之在谢姝妤额角亲了亲,轻柔叮嘱完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后,叹着气出门去学校。 谢姝妤在家里颓废地躺了一会,慢吞吞起身,走到谢翎之卧室的书桌自习——谢翎之先前特意做了两份学习笔记,一份自己用,一份留在家里,专门给她自习用。 不管怎样,学习总不能落下。这是他俩的共识。 独自在家学习大半天,谢姝妤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至少中午谢翎之回家给她做饭时,她能够平和地跟他对答两句。 谢翎之和往常一样,跟她说了些学校里的趣事。 没有一件与应莺儿有关,大概是怕她又闹脾气。谢姝妤想。 吃完饭,谢翎之午休片刻,便起身返回学校。 “哥哥。” 玄关处,谢姝妤叫住他。 谢翎之停下推门的动作,回过头,温柔眉目中夹着一丝被她呼唤的欣喜:“怎么了?” “……”谢姝妤低声说:“你今晚可不可以早点回家?” “当然可以,多早?” “……就,放学之后早点走,快一点走。”谢姝妤微微蹙眉,“不要耽误时间。” 谢翎之静默观察她少顷,爽快道:“好。” 谢姝妤暗暗松了口气,抬头朝他浅浅一笑。 傍晚五点半,到了五中放学时间。 谢姝妤早早守在窗前,眺望通向五中的马路尽头,眼底满是忧虑和期盼。 从五中方向出现的学生有很多,其中还掺杂着身穿四中校服的,鱼龙混杂摩肩擦踵,但谢姝妤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哪个是谢翎之。 ——他正推着一辆自行车走在路边,身旁是同样推着车的应莺儿,面朝着他,言笑晏晏。 - 为了尽早回家,谢翎之从学校车棚那里跟保安借了辆公用自行车。 正要跨上车,就听背后传来一声熟悉到耳朵快起茧子的呼喊:“班长!等一下!” “……”谢翎之翻了个白眼,装作没听到,一下蹬开撑脚架,翻身上车。 “等等等等等等!” 他刚踩上脚踏,后座忽然传来一阵拉力,连带着整辆车还有谢翎之都跟着晃了一下。 谢翎之差点连风度都没保持住,声音又冷又恼火:“你干什么?” 应莺儿一怔,脸上的欢跃顿时有点破碎,“我……我……”吞吞吐吐好半天,她才重新打起精神,勉强撑出一个笑,“班长,你今天怎么骑车走呀?” 谢翎之没好气:“赶着回家。没事我先走了。” “有、有事!”应莺儿急急忙忙也借了辆自行车,骑上跟在他身后。 晚风拂过少年的衣角与发丝,纯白校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清隽的胸腰线条。 应莺儿侧眼偷瞄,脸颊微热。她咬了咬唇,音色带着羞赧的迟缓:“以前……我听我mama说,她跟爸爸是小学同学,还是同桌,然后自由恋爱结婚的,一直到现在感情也特别好。他们这种在那个年代还蛮少见……毕竟那时候大家普遍都是说媒说成的。” 谢翎之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哦,那他们挺幸福。” 他爹妈就是说媒说成的。然后离了。 应莺儿悄悄吸了口气,压住羞涩,迎风仰起头,努力扮出大方磊落的样子:“我mama说,她那时每天晚上放学就是这样,跟爸爸一起骑着车往家走。其实爸爸跟她并不顺路,但是每次都把她送到家门口,才骑车离开。” “……” 谢翎之不答。 他垂下眼,看着车轮下不断后退的柏油路。 ——或许应莺儿自己从来都没有发觉,她的言语、神态、甚至举止,总是不经意透露出一种,只有家庭幸福美满的孩子才具有的松弛感。 成长在阳光下的人,连骨骼和内脏都会被沁得温暖,所以应莺儿从来都这么热情,积极,有着未曾见过阴影的勇敢,大胆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自己喜爱的一切。 跟他和姝妤,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姝妤心底是不是……也想成为应莺儿这样的孩子? 谢翎之记起九岁那年,姝妤在小学的美术课上画了一幅画,回家后兴冲冲拿给他看——上面的构图很简单,一个太阳,一个房子,几丛草,以及四个火柴人。 两个高大一点的火柴人站在两侧,中间是一个小的,和一个更小的。他们手牵着手,脸上都漾着笑容。 姝妤说,这是他们一家四口。 她希望爸爸以后可以回来,跟mama和好,然后他们一家人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姝妤一直想要家庭重归完整,他知道。 谢翎之也希望他们的家能够像应莺儿一样圆满,这样姝妤就能活得更轻松,更美好。 但现实是,不可能的。 他们的家已经碎了个彻底。 “你爸妈平时都怎么相处的?”谢翎之忽然问。 应莺儿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怎么相处的?就……正常相处啊,早上轮流做饭,晚上再一起买菜回家,有时候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几句嘴,晚上吃完饭出门散步,看见别人下棋还过去围观……怎么了吗?”她疑惑地问。 谢翎之静了静,说:“没怎么。就问问。” 所以,完整的家庭生活是这个样子的。 自从带着姝妤离开母亲,他始终在倾尽全力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陪伴,试图以此来填补她内心在亲情方面的空缺。 可他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仍然能够从谢姝妤眼底看出亲情缺失的寂寞。 每一个亲人都有自己独属的位置,缺位造成的空洞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弥补的。哪怕是亲生哥哥。 应莺儿觑着谢翎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试探着开口:“那你呢,班长?你家里是什么样的呀?” 谢翎之思绪回笼,漠然道:“我爸妈离婚了,现在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我和我meimei。” 应莺儿一哽,带着戳到别人痛处的局促不安,虚虚地“哦”了声。 尴尬沉默片刻,她劝慰地笑:“那班长你还蛮厉害的嘛,自己就能带meimei生活。难怪你meimei那么依赖你呢。” 谢翎之眼神微晃,嘴角不觉扬起:“有吗?” 应莺儿肯定道:“当然有啊!我感觉谢姝妤她超级黏你的,每次和你走在一起都离你特别近,看起来又安静又懂事。……就是,她好像有点烦我,可能是觉得我抢了她的哥哥吧,哈哈。”她挠挠后脑,开朗地笑笑。 谢翎之没说话,但笑容更真实了些——这只树莺虽然吵,偶尔倒也会说些让人身心愉悦的话。 应莺儿笑着笑着,羞涩地偏开脸,瞳仁飘忽,意有所指道:“班长,姝妤她那么黏你,以后会不会都不让你找omega啊?” 谢翎之沉吟少顷,含着不易察觉的得意:“会,要是我找了omega,她肯定会不高兴。” ——姝妤以前说过,他不能喜欢别人,只能喜欢她。 应莺儿噎了噎:“那你不会真就不找了吧?” 闻言,谢翎之眼里的光慢慢泯灭。 “不知道。”他说,“如果姝妤不让我找,我就不找,如果她同意我找……那我到时候再说吧。” 姝妤的人生还长着,他也没法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说不准哪天她就遇到了喜欢的人。 等她有了别的依靠,兴许就会收回对他的占有欲……甚至把他往外推。 谢翎之眸光暗淡。 在某些方面,他的思想比较封建保守,比如,他认为养家糊口是alpha的责任,让家里的omega出去赚钱是alpha无能的表现;再比如,他认为,人到了一定岁数就该结婚。 于他而言,结婚就跟吃饭喝水、升学就业一样,是人生必须走的流程,又或者说,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姝妤将来一定会遇到合适的alpha,然后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重新组建一个,她自己的幸福家庭。 至于他。 他未来也会结婚。谢翎之想,跟一个所谓的“合适”的结,不合适也无所谓,结完再离就好了。婚姻不过一本证件而已,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而且他大概率也没法跟其他人长久,他受不了除姝妤以外的人插足他的生活。 再说……结过婚了,就证明他跟正常人无异,他可以像现在一样跟姝妤亲密无间地相处,且不会被人怀疑。 两全其美。 简短的对话过后,应莺儿咬着唇没再说话。 谢翎之也沉默着。 远离校门后,绕过十字路口的拐角,人群又渐趋熙攘,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和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谢翎之被堵得没脾气了,索性跳下车,推车上了人行道,接着往前走。 应莺儿也跟着上了人行道。 就这样慢慢走在路上,应莺儿又拾起心情跟谢翎之插科打诨,调侃班上出糗的同学。 谢翎之一边回应,一边把她说的那些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分享给谢姝妤听。 走到楼下,谢翎之道了声别,便推着车往楼道口走。 应莺儿慌忙喊:“等下,班……谢翎之!” 谢翎之驻足,淡淡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些不耐:“怎么了?” 应莺儿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三两步跑到他跟前,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这周六我准备去图书馆学习……你要一起去吗?” 谢翎之:“不了,我得在家照顾姝妤。” 应莺儿急道:“你可以带她一起去,我、我可以请她吃肯德基,或者火锅,什么都行。” 谢翎之犹豫了下,想想谢姝妤之前把面包丢到地上时满脸的排斥与嫌恶,觉得她应该不会愿意跟应莺儿一起吃饭,于是还是婉拒:“算了,姝妤不爱出门,你还是约别人吧。” 说完转身往楼道口走。 “谢翎之!” 衣服后摆忽然被拉住,谢翎之烦躁地回过头,却见应莺儿双眼微湿:“——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翎之皱着眉:“什么什么意思?” “你……”应莺儿抿唇踌躇半晌,豁出去说:“你明知道我对你什么意思,可你总是这么一副对我不耐烦的样子,却又不拒绝我,也不澄清那些谣言……我搞不懂你,你到底怎么想的?”她含泪问,“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 谢翎之默然看着她,眉心苦恼蹙起。 他没想到应莺儿会直接问出来。 班上的omega以及beta女生大多对情情爱爱这方面内向又害羞,他原以为,应莺儿也会忍着不问出这个问题,跟他一直保持假暧昧的状态到毕业。可应莺儿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胆。 谢翎之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答,骗她说喜欢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她的眼睛和发色跟姝妤有那么一点像,他也没法把这张脸当成姝妤,说出那句喜欢;但是说不喜欢的话,又会马上失去这个挡箭牌…… 真麻烦。 谢翎之想了想,微微扬起一个笑:“我不讨厌你。” 应莺儿一愣:“……?” 谢翎之叹了口气,神情有些疲惫:“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你刚才也听我说了,我爸妈把我和姝妤丢在这里不管,我每天又要cao心家里的事,又要兼顾学习,真的很累,所以也没心思去想什么喜不喜欢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应莺儿眼神怔怔,茫然摇头:“我不懂……” “意思就是,”谢翎之朝她走近一步,稍稍垂首,那双风流上挑的丹凤眼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睛,乌黑的眸色愣是透出一股深情款款的意味,他低声说,“关于喜不喜欢的问题,等毕业了,我再给你答案,好吗?” 那张清俊英挺的面容近在眼前,应莺儿整个大脑瞬间宕机,懵成了只剩雪花屏的电视。眼睛里像是有两团黑线球在不停转圈,她欣喜得手足无措:“啊……好,好的!等、等毕业了再说!” 谢翎之满意地眯起眼笑,正要退回去,应莺儿却忽然踮起脚尖,紧张地闭上眼凑近他,就差一点点就要亲上他的脸。 “!!”谢翎之惊得立刻往后一仰,躲开她的唇,自行车咣当一声倒在地面,耳边同时又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道里急切传出。 余光下意识扫过去,只见一个披着外套、穿着单薄常服的纤弱身影出现在楼道口,满面震惊地看着他们。 谢翎之瞳仁一缩。 “姝妤……?!” 谢姝妤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幕:谢翎之跟应莺儿只隔着一步距离,谢翎之略微弯腰,应莺儿又闭着眼,踮着脚,两个人像是马上要亲上了。 谢姝妤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最初一刹那的不可思议过后,她猛得咬紧牙,冲上去一把将谢翎之拽到身后,两手用力推开应莺儿! “滚开!”她愤怒地朝应莺儿喊。 应莺儿踉跄后退几步,见到她的那一刻,脸色骤然煞白,仓惶道:“姝妤……对不起姝妤,我……” “我叫你滚开!”谢姝妤气得眼眶通红,耳朵都折成了飞机耳。 谢翎之在她背后急忙解释:“姝妤,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谢姝妤转头冲他吼:“你闭嘴!” 谢翎之话音一顿,立马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谢姝妤咬牙切齿地瞪着应莺儿,双臂张开,将谢翎之挡在身后,肩膀隐隐发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都不怀好意,一次又一次厚颜无耻地接近我哥哥,想把他抢走,想把他变成你的……你明明都已经有那么多了,有对你好的父母,有同学有朋友,可我只有哥哥了,为什么你还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不要脸!!” 应莺儿活这十多年来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辱骂过,她唇瓣轻颤,一时之间僵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姝妤往前跨了一步,宛如一只被侵犯到领地的猫,凶悍驱赶外来者:“赶紧走啊!离我哥哥远点!离我们远点!以后都不要再靠近我哥哥了,也不要再赖在我们身边!我讨厌你!!” 应莺儿两腿战战地后退,啜泣一声,扶着自行车哭泣着跑了。 直到应莺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谢翎之才小心地开口:“姝妤……” 谢姝妤回眸狠狠剜他一眼,拔腿跑进楼道。 谢翎之赶忙追上去:“姝妤!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别摔着了!” 跑到楼道口才想起自行车还没上锁,他匆匆回去把自行车锁好,随即又返回楼道。 黝黑的楼层内,感应灯一层层亮起,谢姝妤不管不顾地往上跑着,将近半年的居家生活令她体能大幅度下降,还没等跑到居住的六楼,脸上就已经泛起运动过度的潮红,呼吸也乱得不行,喉间一阵阵铁锈味的血腥气直往上涌。谢姝妤撑着扶手喘息片刻,咬咬牙,又接着往上跑。 直至跑到家门口,她开门冲进厨房,一下子拉开冰箱门。 冰箱最中间那层,赫然是谢翎之摆放进去的甜品——应莺儿买的。 谢姝妤双手剧烈颤抖。张叔叔的棒棒糖,梁一乔的玩偶公仔,到现在,应莺儿的甜品……一次一次又一次,那帮人总是妄图用这些廉价的东西,抢走她的家人,抢走她的幸福。 爸爸走了,mama也走了,她的家支离破碎,只剩下她和哥哥还拼凑在一起,承载着最后一点点温暖。 为什么要连她最后能够依赖的温度也抢走? 不要再有人夺走哥哥了。 不要再有任何人入侵她的家了!! 谢姝妤火大地把那些甜品全都扒拉出来,尽数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姝妤!姝妤别这样!”终于追上来的谢翎之也不敢进去拦她,只能站在厨房门口极力解释:“刚才真的只是误会,我和应莺儿什么都——” “闭嘴!不许再提那个人的名字!”谢姝妤嘶声冲他喊,泪湿的眼里满是崩溃,“大家说得果然都是对的,你喜欢她,你想跟她在一起……不对,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你们差点都亲上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喜欢她?!” 看着这样伤心痛苦的谢姝妤,谢翎之不禁心如刀绞,他躬下腰背,近乎卑微地说:“没有,姝妤,我没有喜欢她,也从来没想过和她在一起……” “骗子!!”谢姝妤踏着一地脏污快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揪住他的衣领,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你不喜欢她又为什么从来不拒绝她接近你?你让她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放学,让她下课缠着你问这问那,你哪次也没有拒绝!你明明就是喜欢她又不敢告诉我!” “……”谢翎之悲伤地看着她,他该如何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他放任应莺儿的接近是因为惧怕别人看出他对她的感情,惧怕别人因为他们的过分亲昵而传出不堪入耳的流言——是,他太心虚了,他怕他眼里的爱太过浓烈,怕他下意识的亲近露出马脚,让旁人看出端倪。 那些人会怎么说他都无所谓,反正本来错也在他,他也不在乎。 可姝妤是无辜的。 她刚从一段阴影中走出,怎么能又因为他,被牵扯进另一个污黑的漩涡。 谢翎之低头望进谢姝妤那双被泪水迷蒙的琥珀色眼珠,她就在他咫尺之间,他却拥抱她都不敢。 爱上她是件幸运又不幸的事。 他们的缘分深至血脉……所谓血缘,却也同样是这份深入骨髓的羁绊横亘在他们之间,薄得像一张纸,从侧面看去几乎看不到;又厚得像一堵墙,那么坚固,让他根本推不动,也不敢伸手去推。他不知道这面墙倒塌后会压死的是他还是姝妤,又或者是他们两个。 他的沉默令谢姝妤更加难过,谢姝妤以为他这是无言以对的默认,倏忽间整个人都崩垮了,她大哭着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喜欢别人?我们有对方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哥哥……” 不论她如何哭,如何问,谢翎之始终站在那里不说话。 谢姝妤快要被他的沉默逼疯了,她胡乱抓起身边的东西,纸抽、毛巾、摆饰,能抓到的一切全部砸向谢翎之,想逼他开口,“快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说你喜欢……喜欢那个人,说你不想要我了,你想跟爸爸mama一样离开我,走得远远的!你说啊!” 她无心注意自己都抓了些什么东西,手里抓到一个硬物时便也直接丢了过去,等意识到那貌似不是个适合砸人的东西,却为时已晚,那硬物重重砸在谢翎之额角,随后掉在地上,“咔嚓”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极其清脆的一声巨响唤醒了谢姝妤的理智,她愣愣地停下哭声,看向仍然站着不动、只面色有些痛苦的谢翎之,他额角处一抹鲜红直直扎进她的眼睛。 谢姝妤登时吓蒙了,彷徨地往前走了两步,神情慌张无措:“哥哥……你流血了……” 谢翎之仿佛听到她这么说才觉察自己流血了一样,抬手擦了擦额头,然后一声不吭去卧室拿出医药箱,进卫生间处理伤口。 谢姝妤在原地傻呆呆站了半晌,才迈腿跟上去,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哥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谢姝妤站在门外,看着谢翎之静静处理伤口,道歉的话刚说了几句,就又慌得想哭,“对不起,对不起……” 谢翎之处理完伤,合上医药箱,拎着走出卫生间,也牵住谢姝妤的手,带她一起走进卧室,到床边坐好。 “姝妤,不用跟哥哥说对不起。”谢翎之握着她的手,柔和道,“是哥哥一直瞒着你,没跟你说实话。” “?”谢姝妤眼神不解。 谢翎之笑笑,神情有些虚弱:“其实,我从来没拒绝过应莺儿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另一种原因……但我怕说出来会被你讨厌,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谢姝妤越听越不懂了:“什么原因?……你说吧,我不讨厌你。” 这句话像是赦令,谢翎之静了片刻,笑容灿烂道:“我不拒绝她,是因为觉得这样钓着她、看着她围在我身边打转很有意思。” 谢姝妤:“……?” 见谢姝妤一脸迷惑,谢翎之凑近她的脸,眉眼弯弯:“难道你不觉得吗?我对她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总是给她甩冷脸,可只要我没说不喜欢她,她就会一直上赶着朝我献殷勤——多搞笑啊。” 谢姝妤蹙着眉,不太理解这种道德低下的做法和笑点:“你这不是在愚弄她吗?” 谢翎之坦然道:“是啊,就是在玩她。”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谁让她非要往我身边凑,她活该。”谢翎之握着谢姝妤的手抵到心口,垂眸问:“哥哥现在跟你说实话了,你觉得哥哥讨厌吗?” 谢姝妤抿唇瞄他一眼,少顷,放软身子,靠进他怀里,尾巴勾住他的手腕。 “不讨厌。”她低声说,“换成别人可能就讨厌了,但你是我哥哥……我不讨厌你。” 真正的家人,就是要互相包容,互相理解。 何况,听到真实原因后,她心里其实也悄然放松了下来。 ——如果是伤害别人,那也挺好,谁让那些人企图分开他们。 他们两个才是一伙的……永远站在一面的,不管是阳面,还是阴面。 “哥哥。” “嗯?” “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喜欢上别人。”谢姝妤圈紧他的脖子,“我们两个要一直在一起,我们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就够了,不可以再有其他人。” “……可是别人家都是夫妻才能一直在一起啊。”谢翎之笑着,也试探着,“难不成咱们要做夫妻吗?” 谢姝妤噘嘴不满道:“我们是兄妹,是家人,也可以一直在一起!再说了,夫妻还会离婚呢,我们可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谢翎之与她对视,两秒后,移开眼,笑容掺着不易发觉的苦涩:“对……我们是兄妹,也可以一直在一起。” 他发现自己也挺脆弱的,仅这一句话,就瞬息打消了他所有试探的念头和胆量。 谢姝妤觉得谢翎之看起来有些怪,但又不明白为什么。她思来想去,把原因归咎于,她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了解他了,于是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说: “伊戈尔,你变了。” 谢翎之微微一僵,笑道:“我当然会变。毕竟,我都已经不叫伊戈尔了。” * 次周,周一上午的课间,谢翎之站在走廊,作为值周生检查纪律。 他正低头在本上记着名字,身旁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呼唤:“班长。” 谢翎之顿了一瞬,头也不抬:“有事?” 应莺儿迟疑道:“可以……单独聊一聊吗?” 谢翎之乜斜她一眼,发现她眼睛有点红肿,像是哭过许久。他想了想,啪的合上本子,对身边一同值周的同学说:“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会。” 同学接过他的本子,说了声“好”。 谢翎之跟着应莺儿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四周一面是教室,一面是护栏,谢翎之靠着护栏,眺望远方白云悠悠的天空,等应莺儿自己先开口。 应莺儿踌躇几息,说:“班长,我感觉,你meimei对你的占有欲好像太强了些。” 谢翎之愉快地挑挑眉:“真的?” 应莺儿:“当然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简直都已经是不正常的范围了。”她语气古怪地说。 谢翎之刚美好几分的心情霍然又冷了下来,“请你礼貌点,我meimei正不正常用不着你来评价,我觉得她很正常,非常正常。” 应莺儿哑住,略微咬唇,“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谢翎之淡漠道:“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有。”应莺儿今天似乎没了上周的含蓄内敛,她半垂着头,说:“今天中午,我还可以跟你一起吃饭吗?……就我们两个。” “不行。” 应莺儿一怔,不敢相信他会拒绝得这么利落,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今天一天,之后我就不——” “之后你也别找我一起吃饭了。”谢翎之说,“还有放学,你也别跟我一起走了,平时我们也多注意下保持距离比较好,免得让人误会。” 应莺儿表情空白,好半晌才抖着唇瓣问:“你什么意思?” 谢翎之站直身子,正视着她:“那天我说,等毕业后再给你答案,但现在我觉得好像也没必要拖到那时候了。我这就告诉你,”他一字一顿,“——我不喜欢你。” 应莺儿又是一阵空白。 “……就因为你meimei讨厌我……?” “是,也不全是。”谢翎之随意道,“就算我meimei不讨厌你,我对你也没兴趣。” 应莺儿后退半步,眼里含着不知是迷茫还是恼怒的泪花:“那你以前为什么——” “因为觉得你总是不要脸地往我身边凑的样子很可笑,很好玩,以前都没几个人像你这么不要脸过,我从来没直白拒绝过你,就是想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听明白了吗?”谢翎之不留一丝情面地说,“但我现在没心情逗你玩了,因为我meimei讨厌你,并且还因为你跟我吵了一架,所以你以后还是尽量离我远点吧,可以吗?” “……” 数秒钟后,走廊里陡然荡开一句极其尖利的“神经病!”,随即就是一阵仓促奔跑的脚步声,伴着心碎的哭泣。 声音在护栏外清新的空气中悠然弥散,谢翎之手肘撑着护栏,朝下面抬头看热闹的人群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然后望向蔚蓝无际的天空。 ——恭喜应莺儿,收获到了人生中……大概是第一个感情挫折? 谢翎之心想,看她那个自信的样子,估计以前也没遇到过失败。 他的人生狼藉不堪,别人的生活却顺风顺水,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那些过得幸福的人,总得也吃点苦头,感同身受一下他的痛苦。 这样,他多少才能松快一点。 谢翎之眯眼远望着悠然飘浮的白云,心中报复般的快意消散之后,是漫长而无尽的空虚。 “谢翎之?”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呼喊。 谢翎之回头望去,见是隔壁班一个omega,正捧着一摞书,站在道口好奇打量他,“你在这干什么呢?” 谢翎之散漫转过身,“没什么,看看风景。” omega眨眨眼,笑说:“你要是没事干的话能不能帮我搬一半书呀,有点沉。” 谢翎之脚步微顿,抬眼看去,明晰地从那个omega眼底看出些青涩好感。 他慢慢扯出一个笑,信步走过去,说:“好啊。” 挡箭牌而已,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