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暗香浮动
第二五章 暗香浮动
四人兵分两路,挥别莫雨声和沈白依,沈月溪、叶轻舟二人随即也启程前往青州。 青州距此有数千里之遥,若是御剑,五日可达。沈月溪虽然自行封住了经络,功力倒退,还是可以御剑的,但是还要带上叶轻舟持续赶路就有点勉强了。御剑半天歇停半天,还不如骑马呢。 三年前从非天教顺的那匹宝马,沈月溪实在是养不起,而且基本用不上,如果是头驴子还能拿来拉磨,所以就卖了。当时因为吃不准应该卖多少钱,沈月溪和叶轻舟还去牛马市场蹲了两天。 现如今,要再买两匹,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出门用的上东西,花了不少钱。 自然,是莫雨声出资。 连带一路上的差旅,沈月溪也没有略过,一一和莫雨声算了。 除此以外的驱邪捉妖费用,沈月溪是一分没要。 毕竟是亲师兄师姐嘛。 厚道如她。 沈月溪和叶轻舟出发那日,正是初六,黄历上赫然写着“大吉”二字。 两人方牵着一枣一黑两匹马到巷口,遥遥便听到一阵喧天的鞭炮声,伴着锣鼓齐鸣。 好大的动静,不知是哪家公子小姐喜结连理? 师徒两个齐齐侧头望去,但见远处拐角转出惨白白一长队,草龙开道,孝灯长燃,白纸铜钱飞得满天都是。 一出门就遇到白事。 叶轻舟睨向沈月溪,揶揄:“大吉?” 沈月溪干笑,“万事大吉,也宜出殡嘛。” 别人出殡他们出行,赶上躺了。 说时,送葬的队伍行至眼前。为首持幡的,沈月溪认得,是孙员外的独子,其后紧跟着沉重的棺材,要八个壮汉同抬。 两具。 沈月溪攒眉,“孙家……出了什么事?” 如果说孙家老母病故,那另一口棺材里的是谁? 旁边热心的老大哥讲道:“你不晓得吗?孙老太过世,孙员外太伤心,也跟着去了。” “伤心过度跟着去了?”沈月溪听着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呢。 一侧的叶轻舟面不改色,拽上沈月溪,催促道:“走了,还要赶路呢。” 沈月溪觉得蹊跷,三番两次回头看孙家送葬的队伍,问叶轻舟:“孙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轻舟去过孙家,总该知道些内情。 叶轻舟虽然隐隐有些猜测,但并不想费心思细想,反正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不清楚,”叶轻舟回答,见沈月溪面有忧色,补充道,“妖怪作祟吧。我那日去孙家,除退了妖气,但孙老夫人病得太重,已无力回天。你不要想太多。” *** 沈月溪和叶轻舟都太久没出远门,对一匹马一天能跑多远多久没有一个正确的估计,本来已经到一座城,却觉得天色尚早,还能再赶一段路,过门不入。 岂不知马儿是要吃草喝水休息的,受不了长时间的压榨,跑一半直接撂蹄子不干了。 沈月溪也知不能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摸着马头鬃毛,好言哄道:“没多远了,再一会儿就到了。到了给你吃最好的马料,成不成?” 已经奔了差不多一天也听不懂人话的马咴喑一声,不为所动。 沈月溪丧气,拽起缰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拖,“听——话!走啊!” 却是连马蹄子也没挪动一下。 一旁的叶轻舟沉默了许久,忍不住道:“这是马拉你,还是你拉马?” “你还说风凉话?”沈月溪愤愤扔下缰绳,没好气地道,“咱们今天得风餐露宿了。” 叶轻舟提醒:“再不饮马,咱们明天也要风餐露宿。” 人饿一顿不会死,马饿一顿可是会跑的。 沈月溪冷哼了一声,知道是这个理,嘀咕了一句:“哪里大吉了,黄历假的吧……” 话音刚落,只见叶轻舟牵着马往回走,沈月溪连忙喊道:“你走错了,那是回头路!” 叶轻舟指着那头,“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有片溪湾,不远。” 往前走可就不知道多远能寻到一片水草了。 沈月溪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叶轻舟的观察细致,跟了上去。 *** 溪流潺湲,水草丰美。 叶轻舟在饮马,沈月溪则去到处看了看能不能猎到点什么,打发一顿。 终于到了沈月溪发挥烹饪手艺的时候,沈月溪却宁愿没这个机会,何况她根本没抓到什么好东西。 只有麻雀。 叶轻舟已经生起火,见沈月溪拎着一溜麻雀回来,确认问:“就这个?” 沈月溪无奈道:“有就不错了。”野鸡兔子,哪里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 叶轻舟凝思了片刻,认真问:“这拔了毛,有rou吗……” 这几只,不够吧,叶轻舟想说,沈月溪却觉得叶轻舟在找事,扬起拳头,威吓:“再说,你给我去吃蚂蚱。”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话此时此境却要倒过来说,五脏虽全,麻雀却小,而且很柴。 好不容易掸了毛烤熟,一口下去,如同嚼蜡,而且还有点焦了——果然旧业也不是那么容易重cao的,而且鸟也太小了,随便烤烤就糊了。 沈月溪觉得自己大抵是好日子过久了,很难再吃什么都香了,随便啃了几口,稍微填了填肚子不至于咕咕叫,便意兴阑珊地扔下半串烧鸟,起身去散步,也是想着能不能碰到撞树晕倒的傻兔子。 叶轻舟知道沈月溪嫌弃,也熄了火,去林子里兜了兜,采了些野果子。 天色趋晚,还不见沈月溪回来,叶轻舟有些担心,沿溪寻去。 轻缓的溪流声渐渐变成扑落入水的声响,前方地势骤低,汇成一个小潭。 叶轻舟不经意绕过巨石,居高临下,恍然一眼,眺见水中央一个赤裸的、女人的背影——似一尾白鱼,游在青碧的潭水中。发仍旧盘着,只别着一支木簪,脖颈处的发根湿透了。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叶轻舟知道,那支簪子是桃木雕的,祥云图样。 大抵是游够了,她抹了抹满是水意的脸,站了起来,像朵白色的莲浴水而出,一滴水珠也挂不住,尽往下淌,淌过肩胛、脊柱、腰胯。 叶轻舟猛然回神,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驻足看什么,连忙握住腰间的铃铛,以防发出什么声音,贼一样闪到石头后面,心跳得像条活生生被扔进沸水里的鱼,拼命扑腾,要跳出他这副guntang的锅一样的身躯。 叶轻舟连呼气也不敢,害怕惊扰到水里的人,更害怕某种东西败泄——一种经不住深思的东西,蹑手蹑脚原路返回。 实则水声涤涤,听不见任何细微的声音。 沈月溪穿好衣服上岸,回到饮马浅岸,见叶轻舟如老僧入定般坐在石头上,脸颊却通红,耳根尤其,要滴出血似的。 沈月溪凑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奇怪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一向警惕的叶轻舟这回完全没察觉有人靠近,被惊得回神,抬头望向来人,只一眼又火速收回目光,默默往外挪了挪,避开沈月溪的触碰,道:“没什么。天气,有点热。” 沈月溪深以为然,指着自己回来的方向,道:“前头有个潭,你可以去洗洗。” 叶轻舟皱眉,“你怎么在野外洗澡,还是白天。” 被其他人看到怎么办。 沈月溪的重点在白天,也没多想怎么叶轻舟知道她刚才在干什么,辩道:“晚上河水很冷的。” 叶轻舟意识到自己在把一些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润了润唇,紧涩道:“你下次记得跟我说一下……” 又怕这句话被听出不对劲,叶轻舟连忙补充道:“我帮你看着。” 徒弟帮师父望风洗澡又有多对劲,却一个因为心虚没反应过来,沈月溪更是浑不在意,一边重新挽发一边道:“没有下次了……” 什么没有下次了? 叶轻舟有些紧张地瞥向沈月溪,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听她后一句:“我再也不要风餐露宿了。” 闻言,叶轻舟心弦稍微松了松,嗯声似是赞同,又见沈月溪放在膝间的桃木簪,三年,或者比叶轻舟知道的更久,未曾离身,明知故问:“这个簪子,很重要吗?” 并膝而坐的沈月溪拈起木簪,似是回忆起了一段非常美满的记忆,点了点头,“很重要。” “别人送的?”叶轻舟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沈月溪的旧日,只能想到一个对她而言重要的人,“莫雨声吗?” “叫师伯。”沈月溪纠正道。 叶轻舟置若罔闻,浑然忘了作为徒弟该遵守的界限,心头浮起的是一种比叫师伯更厌恶的情绪,追问:“是他吗?” 巧言令色,鲜矣仁。莫雨声和女子打情骂俏,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眉眼间有股莫名的严肃气,像个没好脸色的夫子。 沈月溪好笑打趣:“你管这么多。” “……” 霎时,叶轻舟的心钟似被敲了一下,颤颤不止,却又完全发不出声音。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干什么,随手捡起枝条,准备重新生火。 “是我师姐小时候送我的。”沈月溪一边把簪子插进发里,一边漫不经心回答。 叶轻舟掰折枝条的手一顿。 原来是沈白依。 预想的答案被否定,叶轻舟心中某些阴云散去,心情却没有完全恢复舒畅。 似有什么东西在揪着、拧着他。 像勾丝的绸缎、干枯的树枝。 在外力的施压下,极尽地曲着、弯着。 喀—— 手中枝条,折成了两段。 *** 次日天一亮,沈月溪便同叶轻舟乘着吃饱休足的马走完昨天剩余的路程进了城。 荒郊野外,沈月溪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全无心思再赶路,只想好好修整一日。 店小二眼尖得很,忙不迭凑上前询问:“二位打尖还是住店呀?” “先打尖,后住店。客房两间,有没有?”沈月溪回问。 “有!”小二哥主动接过沈叶二人手里的缰绳,笑嘻嘻回答,“二位先进店看看吃点什么,房间这就收拾齐落。” “什么东西上菜最快?”沈月溪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赶紧吃点东西。 “阳春面。” “那就两碗阳春面,大份的。” “好嘞。” *** 一碗面下肚,沈月溪终于回复了几分元气,满满的后悔,“你说我急着赶路干嘛呀。师兄师姐去天山一趟,都够我青州来回了,有什么好急的。” 叶轻舟提醒道:“你是去除妖的,太慢不好吧。” “也是。”沈月溪点头应道,突然有点反应过来,叶轻舟在去青州这件事上似乎出奇主动。 沈月溪老神在在端起茶水,脚下轻轻踢了叶轻舟一下,“诶,你老实说,怎么愿意跑这一趟?” 叶轻舟不解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跑这一趟?” “我还不了解你?你才不喜欢管闲事嘞。” 可她要做的闲事,哪一桩他没陪她做了?连徒弟,他都陪她、帮她收了。 收没收到那是另外一回事。 叶轻舟瞥向笑容浅浅的沈月溪,脱口而出:“那证明还不够了解。” 语意语调,听起来都颇为怨怼。 他有什么怨的。 一些不可说道所以也不可思量的东西再次浮上心头,堵得人心慌。叶轻舟匆忙收回和沈月溪对视的眼,牛饮了一杯水,喉间仍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干燥,嘚一下放下杯子,起身上了楼。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这几天都是,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 沈月溪莫名其妙,提醒:“喂!还有饼没上呢!” “吃饱了。”叶轻舟头也不回地答道。 二楼,相邻两间客房,将将整理好。叶轻舟进到左手那间,收拾的小丫鬟正在点香,福了福身,便施施然离开。 幽雅柔润的香味逐渐充盈整个房间,闻起来有点像龙涎香,很熟悉。 龙涎冰片,止心痛,助精气。 叶轻舟老家的药柜里收有一小块,价值不菲,想来这家客栈大抵是不会用这么名贵的香料的。 可能因为是滥竽充数的熏香,叶轻舟非但没有心气平顺,反而越来越躁,越来越累。 叶轻舟疲惫地躺到陌生的床上,闭眼捏了捏鼻梁。 他想要念,却又无从念起,最后只是唇缝微张,吐出一口气。 在燥热的夏夕,连形状也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