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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赤狄終戰

    

第三十四章 · 赤狄終戰



    初春,邊境尚未褪去寒意,赤狄的鐵騎早已蠢蠢欲動。

    赤雲覆頂,鐵營列陣。帳外鼓聲沉沉,帳內殺意凝重。

    自寧朝立國以來,赤狄對這新生政權的敵意便未曾稍減,尤其中原再度統一後,勢必收復北地。而赤狄王阿烏那罕,聽聞了新朝的后,似是他心裡藏著的那人。

    「婉婉......妳終究站上了,妳該去的高度。」

    此時,寧軍已整裝完畢,兵分三路直逼赤狄邊界,主帥大營中,地圖鋪展,燭火搖曳。

    裴玄與諸將對坐,婉兒亦列席在側。

    「此役,非為開疆拓土,乃為救人。」裴玄聲音不高,卻沉穩如山,「那些仍在赤狄手中的,是我們的百姓,是我們的妻女、姊妹。」

    一名年長將軍拱手低聲道:「陛下,若一味顧及人質安危,恐將陷入赤狄設下的戰局,徒損我軍銳氣……」

    話音未落,婉兒輕聲接過:「將軍之言非虛,但這些女子,許多曾為雍朝棄之不顧,如今寧朝立國,若仍不救,她們將何去何從?若今日我們不救,來日寧朝立信於何地?」

    眾人一時沉默,眼神紛紛落在她身上。

    婉兒上前一步,俯身展開邊境地圖,指向一處名為「赤風谷」的地點:「此地地形險峻,為赤狄運糧與押解人質的必經之處,若能奪下此地,我們可逼阿烏那罕讓步。」

    她抬眸,目光堅毅:「我願親赴前線,試圖與赤狄談判。」

    「不可!」裴玄登時起身,語氣從未如此堅決,「妳是皇后,不可涉險!」   婉兒卻不退反進,走近他,聲音如羽,卻字字如鐵:「我曾在赤狄營帳中待過,熟悉他們的語言與習性。阿烏那罕……並非不通情理之人。既然我們的目的不是侵占他們的疆土,應有商榷的餘地。」

    裴玄眉心緊鎖,低聲道,「妳若有失,朕如何向天下交代?」

    婉兒柔聲一笑,卻不避其鋒:「陛下曾說,朕的天下,是為我而築。如今我亦願說,我的命,也是為天下百姓婦孺而生。我不是你懷中的嬌瓔玉人,我是你宮牆之外的那支寒劍。」

    滿營無聲,唯風聲獵獵,掀動帳幕如刀。

    片刻後,裴玄緩緩坐下,眼神如鐵:「准了。但朕有一命令,待妳安然歸來,朕便不再讓妳獨身涉險。從此之後,江山共守,生死並肩。」

    裴玄再嘆了口息,只言道:「此番若能勸降赤狄,省卻生靈塗炭,為上策。」

    語罷,眼中亦難掩沉重,目送她走出帳外。   帳中燈火昏黃。   「婉婉。」

    婉兒回眸望著他,緩緩點頭,眉間無懼。

    翌日清晨,寧軍三路而出,婉兒與數名先遣斥候潛入赤狄地界,沿著舊道行進,直入敵心。

    夜幕低垂,赤狄營中火光搖曳。

    阿烏那罕坐於帳中,一口黑曜酒器中斟滿烈酒,目光沉沉。

    他忽然像感知到了什麼似的,抬頭望向帳外,眉頭一挑:「她來了?」

    侍從低聲道:「似是……黎婉兒。」

    赤狄王眼中光芒一閃,唇角掠過一抹難以言明的笑意:「終於......還是回來了。」

    風自北方而來,帶著寒意與塵沙。

    赤狄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那象徵著強悍與榮耀的獸紋,彰顯著往昔的威赫。

    寧軍整備齊然,新立的朝,激昂的兵將,透露著士氣勃勃。

    一瞬間,兩方對峙竟不相上下。

    婉兒站在高臺之上,披著戰甲之下的流紗,鬢髮間仍插著一枝未曾折損的玉簪。

    她的目光越過千軍萬馬,直直望向那赤紅鎧甲之中,坐於戰馬上的男子。

    阿烏那罕。

    這一刻,無需言語。萬馬齊喑中,兩人視線交會,時光彷彿倒流回那個烽火帳中,塵煙瀰漫的異域土地。

    他教她騎馬、學語,他在她夜裡驚夢時輕聲低撫,而她,也曾為他縫製過那件獸皮披風——如今,他還披在身上,只是風沙已將顏色洗淡。

    他突然揚起手,丟下武器,孤身縱馬而來,展現著並無敵意,韁繩一橫,在婉婉的面前停下。

    阿烏那罕低聲喚她的名,語調熟稔而溫柔。

    他的眼角已有細紋,眉宇間卻仍保有那種不羈的英氣。

    「阿烏那罕。」婉兒輕聲回應,雙手交握於身前,眼神未閃避。

    「妳成長了。」他低語,「從前那個願為人擋箭、眼中總帶著悲憫的女子,如今竟披甲為將,立於萬人之上。」

    「若不自立,如何助人?」婉兒望著他,眼中泛起一抹複雜的波瀾,「阿烏那罕,我從未怨過你。當日你救我,是恩;後來你放我,是情。你說過,你不願我成為任何人的俘虜——所以我懂,你留我一命,是讓我自由去選擇未來。」

    阿烏那罕沉默良久,終是輕笑出聲,「我若早知有今日,當日就不該放妳走。」

    「謝謝你放我走......我方能遇見他。」她望向後方寧軍的旗幟,眼中有光,「我已是他的妃,日後會是他的后。」   阿烏那罕點頭,緩緩起身,走近一步,與她面對面。

    「婉婉,我阿烏那罕此生唯一懊悔,是不能與妳共築一生。可我從未後悔愛妳。」

    她閉了閉眼,低聲道:「我也是。」

    許久的沉默。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獸骨飾品,婉兒一眼認出,那是她曾掛在赤狄營帳中的風鈴,碎了一角,卻仍完好如初。

    「這是妳留給我的,我想還妳。」他遞過來,婉兒接下,手指顫了一瞬,終是攥緊。

    「此戰之後,若赤狄退兵,我願你活著,歸去草原。」

    「若我不退呢?」   她望他,眼神變得堅定:「那我也只能與你兵刃相見。只望你別死在我面前,別讓我再失一次。」

    他沒有說話,只是向她行了一個極為莊重的禮。

    兩人轉身離去,背對而行。   外頭風起,鼓聲震天。

    婉兒站定於裴玄身側,心中輕輕一歎——   他們並未以恨別離,只是他們生來不同,一個屬於草原,一個屬於中原。

    天地如此寬廣,他們終究走不成一條路。

    但她會記得,曾經的風帳之夜、獸皮火盆、他那雙為她握緊過的手。

    她也會記得,從那天起,她真正屬於寧朝,屬於這片她願意捨身相守的土地。

    翌日,赤狄軍未再主動挑戰,反而遲遲未動。寧軍嚴陣以待,卻意外收到一封來自赤狄的書信,署名,赫然是阿烏那罕。

    信中未有威脅恫嚇,亦無求和請降,只有短短數語:   「既然她心向漢土,便還她一份清白;既然她念同族姐妹,便還她們一條歸途。赤狄不奪不屬於己者,今釋放俘虜三百五十人,由你們自取。」   信至時,婉兒正站於裴玄帳外,望著南邊的山巒出神。

    她接過信箋,手中微顫,那字跡蒼勁有力,是她熟悉的筆鋒。

    看完後,她深吸一口氣,眼中有光閃過,亦有淚意氤氳。

    不過數日,那一隊長途押解中的婦孺與女眷,果真如信中所言,由赤狄護送至無人之地,並未施加一絲折辱。她們神情疲憊,卻眼神澄澈,有年長者望見寧軍旗幟時嚎啕痛哭,有年幼者對著婉兒喊道:「jiejie,我們自由了!」

    婉兒親自接應,命人備湯水、醫藥與衣物,逐一檢視她們的安危。

    她看著那一張張淚痕斑斑卻仍存希望的面容,只覺心頭一陣溫熱,似有什麼,在她心底靜靜地落了地。

    「這不是我的功勞,」她對著眾人低聲說道,「是有人……願意成全我,成全你們。」   眾人不知所指何人,卻無一不向她叩首致謝。

    那一夜,赤狄軍於夜幕掩映中悄然撤退,未留下半點挑釁與戰意。

    據斥候回報,阿烏那罕領軍退回草原腹地,再未踏足漢地一步。

    婉兒站在山頂遠望,只見塵煙滾滾,像是一場過往的夢,終於走遠。她從懷中取出那枚獸骨風鈴,垂首輕聲說道:   「阿烏那罕……謝謝你。」   這一聲謝,不為兒女情長,不為舊日柔情,只為那仍存於世的體面與善意,為那在亂世中,兩個曾交融的靈魂,能以最溫和的方式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