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詞盈席，以物寄情》

    天色晴明，又是一日好時光。

    香月閣前花影斜斜，朱簷之下掛著小牌，楷書四字醒目非常——「香月之會」。

    留白齋昨夜便提前張貼了今次香月之會的規則：詞會依舊即席命題，不取舊作，只憑當場賦詞才情定高下。

    與前次不同者，今番詞會增設評選環節。

    齋方預先將詞稿編號，以隨機次序呈於堂中，由詞客互選評比，所得高票者列為三甲。

    齋方僅負責統整、公示之職。

    前番詞會之作經書肆抄錄傳閱，數篇詞章流傳甚廣，連帶場中用度、閣內布置、茶點陳設皆被文人們私下談及。

    是以今次再開，有心試鋒者自是多了幾分興致。

    今晨巳初未至，香月閣門前便已聚了不少書生才士，或結伴而來、或獨自攜冊，神色雖不顯張揚，眼中卻多幾分藏不住的期待。

    羅文一身墨衫立於階前迎客，話語不多，態度沉穩。

    此人本是蘇越舊識，數年前曾於文壇小有聲名，後銷聲數載，近來始由齋方邀來掌理香月之事，應對間頗得分寸。

    詞客們入內後按序落座，閣內陳設與前番無異。

    堂後忽有清琴響起，恰為開場之聲。

    羅文上前拱手，含笑開口：「今朝之會，命題一字——琴。」

    琴音流轉間，有人已提筆疾書，有人仍凝思未語，靜氣斂神。

    有年輕才俊擅音律者，翻腕濡墨，隨琴聲落筆如流；亦有老成文人不急書，垂目凝思，自成章法，各顯其長。

    案上文紙齊展，筆墨濃淡之間，香月閣中書聲筆氣交雜，一時竟似入了科場。

    巳時漸近，日光斜入窗欞，香月閣中筆墨氤氳，書氣漸濃。

    詞客們筆落成章後，由小童依序收起詞紙、標號封存，擺於堂前高案，供眾人逐一翻閱賞評。

    有人眉頭微蹙，反覆掂量字句；亦有人讀得入神，索性在案邊品評兩句，引得旁人輕聲附和。

    不多時，堂中漸起小聲討論，或低語推崇，或微言異見，氣氛頗為熱絡。

    將近午時，羅文起身走至堂中，拱手道：

    「諸君之詞，佳者頗多。本次為盲評互薦，所得票數高者，錄名三首，聊作紀念。」

    話音一落，氣氛竟比先前更靜了一瞬。

    堂中不少人略微挺直了脊背，也有幾位，開始向高案望去。

    「一甲，十號詞。」羅文展卷，堂中頓時一靜。

    他聲線清朗，徐徐念出：「詞曰——」

    他唸出首句，堂中便有人低聲驚歎。

    堂中隨即響起掌聲。

    三甲揭曉後，堂中氣氛未歇，詞客三三兩兩湊至案邊，低聲商議不斷；有的讚服於筆力風骨，有的興致漸濃，逐字析句，評得愈發起勁。

    亦有幾位年輕書生將自家詞稿翻予人看，笑言請益，一時間文風流轉，墨香瀰漫。

    幾案之間，不時傳來低聲吟誦，或有人臨場拈句作和，取旁人遺筆補字填詞。

    後方角落，兩位白鬚老者對坐品茗，搖頭微笑之間，已論至歷代詩家筆法，語聲綿綿。

    閣中書氣之盛，竟勝於初時。

    後堂隔簾之後，林初梨斜倚在畫屏邊，指間緩撫茶蓋，眼神落在其中一篇詞上。

    借物以寄，題中未言情，卻句句皆是情。

    「昨夜夢中弦斷處，餘聲猶似耳邊人。」

    筆鋒不浮，用字簡淨，卻像輕輕戳進心上某處柔軟。

    秦茵茵湊過來瞄了一眼，輕哼：「這不知是情未了，還是癮未退。」

    林初梨沒接話，只微微低首，將那頁往下一疊略移，垂眸掩去微動的神色。

    過了不多時，外頭日頭已略轉，氣溫漸升。

    秦茵茵低聲對林初梨道：「該散了，再談下去，怕真要留他們吃飯。」

    語畢，朝外稍抬了抬下巴。

    不多時，羅文踏入堂中，拱手作揖，聲線溫潤不失清朗：「諸位今日詞筆如雲，香月閣得以共賞，實是雅事一樁。時近午正，今次詞會便至此為止。若仍意猶未盡、尚有佳句在心，後日詞集雅聚猶在，閣中自有茶香與筆硯，恭迎再臨。」

    這話一出，堂內傳來幾聲遺憾之聲，也有詞客笑道：「不覺時已過午，這香月之會，當真妙趣。」

    書冊紛收，詞紙被細細包好，小童將案前筆硯一一撤去。

    詞客們拱手作別，語氣依依，有的臨去前還與旁人約好再會之期。

    堂外一人立於廊下陰影之處，將整場文會從始至終看在眼裡。

    他離去前最後望了一眼羅文拱手的身影，轉身入了人群，消散無痕。

    不多時，一頁寫有數名筆名與對應風格的摺子，已藏入袖中，靜候送往時王府。

    而彼時，林初梨輕掀簾幕，步履不緊不慢，沿著側廊往樓上行去。

    身後仍有餘聲縈繞，而她心底，也有別樣餘音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