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幽冥绽息
第十四章:幽冥绽息
她再度苏醒时,已分不清这是第几次从梦魇与昏沉间挣脱。 唇齿间的血腥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温润清凉的灵息,正沿着经脉缓缓流淌。 那气息如初春融雪浸润荒原,细微却绵长不绝,在体内勾勒出令人安心的循环轨迹。 颜梓熙缓缓睁眼,幽蓝色微光如水纹般在视野中荡漾。 她发现自己仍躺在冥殿内室,身下触感却与记忆不同——玄玉榻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层白中泛灰的绒毯,细密绒毛间隐约可见淡银色脉络,随着呼吸节奏微微起伏。 这是幽昙花绒,只生长在冥川北岸的断魂崖上,百年方得寸许,有安神定魄之效。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覆着一件玄色外袍。 衣料入手轻若无物,却在肌肤相触时泛起暖意。袖口处用暗银丝线绣着繁复的冥蝶纹样,针脚细密得几乎隐入布料肌理——这是禹衡常穿的款式。 她下意识将衣襟拢紧,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息萦绕鼻尖,像是经年不散的沉水香混着初雪后的凛冽。 榻边矮几上摆着青瓷汤盏,半透明的灵露羹尚有余温。 汤面浮着三瓣银白花蕊,正是往生花最珍贵的冠心蕊。 只是这般静静望着,便觉有清冽之气自眉心深处渗入,将残存的混浊层层洗尽。 正要撑身坐起,忽见侧殿纱帷轻动。 一名著深灰法袍的冥侍悄然而入,足尖离地三寸,袍角竟不惊动半粒尘埃。 「判使大人吩咐照看姑娘。」 冥侍执礼如雕塑凝固,连腰间玉坠都静止在玄光中。 三息之后,才从袖中滑出一枚淡金符咒。 「请容扶引。」符纸落枕时,他指尖与锦缎始终保持半寸距离。 那符纸上的朱砂纹路竟似活物般缓缓流转,在锦缎上投下细碎光斑。 「此乃镇灵符,若觉气海翻涌,可握于掌心调息。」 她颔首致谢,在他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足尖触地那一瞬仍觉有些虚浮,却能自行站稳。 冥侍这才低声一礼,悄然退入影中。 殿外长廊的冥灯次第亮起,在青砖地面投下蜿蜒的光痕。 当颜梓熙裹着那件宽大黑袍踏出殿门时,冥川特有的永夜天光如纱幕般垂落。 玄色袍角扫过地面,幽冥玉砖竟泛起涟漪般的微光——这种产自九渊之底的奇石,向来只映魂火不映人影。 这座判官静庭全然以幽冥玉砌成,四壁不见窗棂,穹顶却敞向无垠虚空。 脚下幽银石铺就的步道延伸向庭院深处,两侧丛生的夜昙正在次第绽放。 那些半透明的花瓣上凝着月华般的荧光,每片花萼中央都悬着星芒似的蕊心。 最奇异的是,当她经过时,那些本不该随风摇曳的花盏竟齐齐轻颤,花蕊中流转的银辉随之明灭,恍若在应和她的吐纳节奏。 驻足花前时,胸口忽然传来细微震颤。 那不是疼痛,倒像是埋藏于心识深处的弦被无声拨动。 某种超越记忆的共鸣正悄然泛起,宛如一盏长明灯穿透重重迷雾,将温暖光斑映照在意识最幽微的角落。 ——灯影里,似乎有人始终端坐,在等待某个转身。 「霜气重了。」 低沉的嗓音惊破幻象。 她倏然回首,只见禹衡不知何时已立于三步之外,手中捧着件墨色羽缎斗篷。 银线绣制的安神符文在领口处若隐若现,内衬用的是北冥冰蚕丝,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他紫瞳中的情绪仍深不可测,动作却行云流水。 斗篷落肩时,那些暗绣的符纹立刻亮起微光,将渗入骨髓的阴寒尽数化解。 「多……谢。」 话音未落,他已俯身为她系紧领口。 修长手指翻动间,每个绳结都恰到好处地保留一寸余地。 这般熟稔的照料,仿佛早已重复过千百回,只是她从未得见。 「子时若难入定,可去静池观莲。」他指向庭院深处,「比药物见效。」 顺着指引望去,一方墨玉池静卧在昙花丛尽头。 池面映着不存在的月亮,七盏紫焰莲灯悬在水央。 没有风,那些火焰却似自有意志,低舞着某种古老韵律,将池水染成流动的星河。 「这里……是你常居之所?」 她目光落在池边石案,那裡倒扣着一只空茶盞,盞口尚存水痕。 「判官無家。」他拂去案上殘瓣,「此處……足夠清靜。」 目光游移间,忽然瞥见他右袖内侧有暗色痕迹渗出。 玄色衣料上看不分明,但那萦绕不散的铁锈气味,骗不了人。 「你受伤了?」她抓住他欲掩的袖口。 禹衡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灵力流转间已将痕迹封住。 「幽灯反噬罢了。」 「是因为……」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盏引魂灯?」 他沉默着转身,却在她掌心凝聚灵光时驻足。 那团微弱的荧白色光晕正于她指尖颤动,虽不及他修为的万分之一,却纯净得不含半点杂质。 「让我帮你。」 「徒劳。」他轻声道,睫羽在紫焰映照下投出细碎阴影。 当她的荧白光晕触及他手腕时,竟如细雪落进烛火,泛起一缕转瞬即逝的青烟。但他没有收回手。 返程时两人的影子在冥玉地面上交叠。 她望着前方那盏始终不灭的紫焰灯,忽然明白—— 这种沉默的陪伴,或许比任何疗愈术法,都更能安抚流离的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