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u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被weibo禁掉的短篇在线阅读 - 狗男女(十)

狗男女(十)

    

狗男女(十)



    一张橘黄猫皮贴在地板上。

    大黄已经死了两个月以上。

    白天,屋子里的窗帘紧闭,淤积的尸臭久久不散,混合食物的腐臭,变成一间进去便会让人鼻子失灵的垃圾场。

    三个月前的某次意外,让她蒙受生病以来的最大打击,仅管当下宴筱不断缩紧身体给自己暗示,装作无视那些‘蘑菇’继续正常生活。

    但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生理反应,完全折断了她仅剩的理智。

    宴筱被回忆魇住,时常走神,整日躺在床上也会感觉浑身肌rou酸痛,好像被人吊起来锤打。

    每日过低的可支配能量,使她再也不能亲自下厨做饭。只好打开手机,闭上眼滑动屏幕,点到什么外卖便吃什么。

    那次恰好是意面,她的饭从中午放到半夜,直到热气消散,变成一团冷硬的面饼。

    她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拆了筷子吃起外卖。

    吃到一半,面条里挑出一片口蘑,她的胃顿时发出抗议,翻江倒海地闹腾着。跑到厕所吐干净,她扶着马桶泣不成声。

    在宴筱的视野里,‘蘑菇’的数量与日俱增,逐渐遍布了房间角落,嚣张跋扈成为了新家的主人。

    她痛苦不堪地爬起来,对着梳洗镜刷牙,牙刷头捣到了软腭。

    一株‘蘑菇’措不及防地从咽峡顶出来,大叫她的名字。

    “筱筱!筱筱!筱筱!”

    宴筱又吐了一遍,这次直接呕出胆汁。

    她闭上眼,感受脚底踩过那些‘蘑菇’黏液,飞奔去厨房拿起了菜刀。

    “来啊!”刀具在手里挥舞生风,向不存在的事物砍过去。

    身体虚弱,手臂也不如从前有力,菜刀脱手,划伤了脚背。

    眼前一瞬清净,世界重归纯白。剧痛随后从脚掌蔓延至全身,她痛得直不起腰,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她重新开始自残。

    妄图通过身体疼痛,使现实世界重复再现于眼前。

    大黄被她某次幻觉发作时失手捅死,再也没能弓起背蹭她的手臂。

    伤口叠加伤口,从左臂到右臂,从上身到下身。除了躯干,目之所及,再也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家里唯二的活物死去一个,她成了房间里仅存的生命。宴筱内疚不已,她紧锁房门,再也没走出去过半步。

    身上已经没有可以下刀的地方,她开始不再进食,静候死神的到来。

    身边插电的手机突然振鸣,强光大射,她本能捂住眼睛。等眼睛适应了光源,手机已经恢复平静,入目是一排未接电话和周过的信息。

    【我在机场等你。】

    她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原来外面时间飞逝,已经到了三个月后的约定日期。

    积攒了几天的睡意被打消,宴筱恼怒地坐起来,踢飞脚边的易拉罐。

    拇指受力,肿了起来。

    一线阳光透过紧密的窗帘,正射中脑门,她跪在地上,眼睛泪流不止。

    宴筱还是上了斐济的飞机。

    因为她在那道光里看见了周过的影子。

    轻薄的料子包裹了全身,她把防晒的装备拉到最满,聚酯纤维的上衣和裤子、墨镜、口罩,以及宽沿防晒帽。

    周过还是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她。

    他亲昵地捏了捏宴筱的脸颊,凭借手感判断,“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拿掉脸上的手,没有寒暄,闷头向站台走去。

    在斐济的日子,因为无所事事,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只要她不提回国的时间,他就一日接一日地续房费。

    他们一次也没有做。

    他甚至订了两个房间和她分开住。偶而滞留在她房间里午睡,他的手横穿臂弯,搭放在她腰上,立马便被她抓起来扔回去。此时周过便自嘲地笑笑,然后再过一会,自己主动去厕所解决生理问题。

    每天的日常,大部分时间都是周过嘴角含笑,跟在她身后,从一个社区逛到另一个社区,当个人形移动提款机和拎包奴。

    租赁游艇的那天,是他亲自开船出海。

    “你会开?”宴筱看见船长交代了几句,便走下了船。

    “这三个月我一直在这边学。”他戴上墨镜,笑容里得意和炫耀的意味掩盖不住。

    船驶离港湾,岸边的房子越来越远,浅蓝水面下的白沙消失不见。炽热的阳光在蔚蓝海面散落碎金,星星点点随微波起伏。

    一个小时不到,发动机停转,船只已经到了公海。

    周过走出驾驶位,他带着渔具来到了甲板上,堆放在座位上。取下墨镜,站在阴影下向坐在另一个方向阳关下的宴筱搭话。

    “怎么坐在太阳底下,还要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

    她这身装扮确实容易引人注目,外衣是当地的亚麻长袍,绚丽图案从头到脚把人卷在衣服里。内里是提前换好的泳衣,膝盖上又格外盖了一条薄毯,脸上还有墨镜,和头顶的宽沿大圆帽。

    不过,除了周过,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宴筱摘下墨镜,取掉帽子,走到甲板的最前沿,背靠在栏杆上。

    她抽开外衣的系带,海风吹起长袍,暴露里面的三点式内衣——和一身的伤疤。

    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但因为当时划动的力道太深,留下的瘢痕还是蜿蜒曲折爬满了四肢。

    长袍被扔在地面,双手卡住栏杆,张开肩膀,向他展示了全身的皮肤。

    震惊摄住他的大脑,好像一尊短路的电脑,站在原地无法行动。

    “周过!”她出声喊他,“我们打个赌。”

    胸口起伏,阳光下的皮肤通透,洁净细腻的腹部漏出粉红的外缘,随呼吸起伏,又和胸部的节奏不一,看起来像是有额外的生命律动。

    “输的人学狗叫,赢的......”

    周过冲过来抱紧她,打断她的话,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跳这么快,快到要炸开。

    “不赌!”他呼吸急促,“我不赌!”喉头滚动,眼睛里蒙了水雾,他板过她的肩膀激动地说:“我养!不管是谁的我都养!”

    宴筱垂下头,呆滞地望着海面。

    上次她刻意选择无套和他zuoai,只是因为她把那次当作他们之间的分手炮。周过这个人风流多年,没有一次闹出人命,他严谨地对待每一次zuoai,从不会忘记戴套。他们做了那么多次,什么体位和姿势没玩过。那天是她突发奇想,想知道和周过不戴套zuoai的感受。

    确实是令人难忘的体验,和周过每一次zuoai带给她的感受相同。

    事后她路过药店,买了一只验孕棒检测。嘴里嘀咕着,“怀孕怎么可能做一次就中。”坐在马桶上安静等待结果,看到结果的那刻,她的眼睛瞪大,手臂无法抑制地震颤。

    扔掉验孕棒,她洗了把脸冷静下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鼓励道:“你一个人也可以做到,就和养大黄一样。”

    说完,她转头回到房间,隔天便忘记了这件事。

    波涛粼粼,撞在船上翻涌起细白的泡沫。

    背在后面的手展开薄毯,图穷匕见,卷在里面的厨刀暴露,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银白的光亮。

    这把刀和她家里的那把是同一个牌子,产地日本,刀身窄,刀尖锐利。

    原本用来切一些蔬菜水果和不带骨头的rou,自从她不再下厨,便被她开发出新的用途来。身上的伤口全部是拜它所赐,宴筱清醒时便用磨刀石把刀刃磨薄,这样她每次下刀就能又快又准,等待皮开rou绽的时间也会更短。

    这不是那把刀。

    管制刀具不能上飞机。

    是她前些天以吃鱼生的借口,在当地超市购入的一把新厨刀。

    握上刀柄,一切还是熟悉的感觉。

    左胸口,燕子形状的纹身,心脏的位置。

    一刀捅进去,刀尖不够锋利,刀身还有一半留在外面。

    她攥紧刀柄,把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

    一整把刀,除却刀柄,全部没入身体。鲜血后知后觉地从伤口缝隙处流淌下来,烈日当头,他却感觉体温正在流逝。

    “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宴筱的眼泪坠落。

    周过在短暂诧异后,张口想要询问原因。

    肺部和心脏受伤,血倒灌进左肺,只要呼吸便有溺水的窒息感,同时鲜血也会很快凝结成块堵死左心室。

    他说不了话。

    嘴唇由红润到乌紫,再到颜色褪去后的苍白。

    周过的眉头紧皱,用手指在她背后写字,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在努力尝试告诉她一些事情。

    她哭得太伤心了,什么也没注意到。

    别怪她,除了死,她的脑子因生病已经没法进行正常思考。

    他死了。

    身体向前倒去,最后伏倒在她肩膀上。

    血不再温热,手里的尸体变得和海上的风一样凉。

    宴筱抽泣着亲吻了他残留鲜血的嘴唇,抱住他越过栏杆,从甲板上倒头栽下。

    海底冰冷,却是难得的静谧之地。世界终于安静下来,过往的片段再也不会闪回到眼前,耳边仅是流水单调的音色,再也没有其他的杂音。

    她搂住他的脖子,安心地合上了眼。

    宴筱想:没人打扰,这里才是他们的归宿,一切该走向完结的地方。

    不,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团圆。

    她纠正了脑子里的想法。

    ......

    一只雪白的海鸥从陆地飞到船顶歇脚,它的脑袋左右转动,随后挥动翅膀带走了自己的影子,向天边飞去。

    船只在海面上稳当地停了会,不多时便融入大海波涛的节奏,漂浮远游。

    太平洋广阔,它的蓝色胸怀无边无际,包容万物。

    也包括,一只鸟,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