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_知慕少艾
序章_知慕少艾
(观前提示,序章为代入以及氛围感,故意使用第一人称。) 我在山里长到十岁,才知道自己不是猎户的女儿,而是国公府失散多年的三小姐。在那之前,我与兽皮为伍、与菌子为伴,春天挖笋,冬天捡柴,吃不饱,穿不暖,睡的是柴棚边的土炕。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那日,一封信、一辆马车,把我从泥地里拎起来,扔进天子脚下的朱门绣户。 得知真相那一刻,我高兴极了。 往后,我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不用再被叫“喂、小崽子”,我能穿又亮又软的衣裳,不用过年还拆旧衣缝补,我有祖母,有娘亲,有哥哥、jiejie,还有一些想不到的未来。 暮春时节,我挥别生活了十年的山野,怀着满心的欢喜,坐上了国公府派来的马车。马车辚辚,一路颠颠簸簸,驶过青石路,不知走了多久,终在一座朱门高墙前停下。 帘子一掀,我刚探出头,仆人已快步走来,唤了我一声“小姐”,扶着我下了车。 这里便是长安,这里就是谢家。 我在心里默念,跟着他们穿过垂花门,所见之处,檐牙高啄,廊腰缦回,九曲十八转,绕得我头晕目眩。又穿过一道月洞门时,但见一位红衣少年郎,腰佩黑刀,臂缀金钏,行步间琅琅一响。 “哟,刘嬷嬷,这丫头新买的?瞧这灰头土脸的,像是从山里刚挖出来的土豆——”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刘嬷嬷似早料他口无遮拦,抢在话出口前一步,躬身拦下,“燕小公子慎言,这是府里刚寻回来的三小姐,老夫人心头rou似的惦记着,您可仔细说话。” 那少年似笑非笑,慢慢地咀嚼着那三个字:“三、小、姐?我只知道二小姐,眉心有朱砂痣那位。” 我鼓起勇气抬头,正对上他打量的目光,见那位少年郎眉骨高耸,五官凌厉,带着几分胡人的异貌,那双茶色的眼映着日光,潋滟生辉,又冷得毫无温度。 “我倒是从不知,谢家还有三小姐?可别哪天又多出个四小姐来,”燕小公子俯下身来,忽而一笑,说得含糊不清:“谢三小姐,原来是……这副模样。” 我听闻,垂下眼,竟生出一种错觉,觉得鞋头处仿佛破了洞,曝在天光之下。并不是真有破处,而是在这雕梁画栋之间,我竟没有藏身之处。 刘嬷嬷见状,挡在我身前:“燕小公子,三小姐舟车劳顿,还是先让她歇歇罢。” 我躲在嬷嬷身后,面前是他打量的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揶揄。一时没忍住,我偏头瞪他一眼,又飞快别开眼。虽不能回嘴,但我不想一直缩着。 我脸上没有灰,但仍故意抹了把脸,“真抱歉没照你喜欢的样子长,下次我记得披金戴银再给你瞧。” 燕小公子看到这一幕,忽地轻笑出声,似被逗乐了。 “倒有点脾气。”燕小公子抱臂而立,语气懒洋洋的:“是我失礼了,三、妹、妹。” 刘嬷嬷不曾多言,沉下脸,快步前行,匆匆将我引入廊后,生怕我再多听一言。我赶忙跟着她,长廊曲折,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我忍不住开了口,“那个、燕公子。”说时,我舌头在打结,更无法掩盖我的乡音。 “三小姐,听嬷嬷一句,那小祖宗,你万万别跟他争。他向来无法无天,连燕将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瞧那刀,真见过血的,可不是摆样子的。”刘嬷嬷嗓音又压得更低些:“他从小就野得很,小时候敢在庙会上放蛇,老夫人都不肯提他名儿。” 事实上,我见过太多的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没有歇息,一路直往上房走去。推开门,我便见一衣着华贵的美妇扑身而来,双臂死死箍住我。 贵妇人脸贴在我肩上,声音在我耳边一声声颤着:“那户人家……怎忍心做出那种事?我醒来时便觉那孩不像,可她们说是我的,我信了十年啊……” 我僵在当场,不敢动弹,怕她一松手,就又回到那片山林。可她抱得太紧,我几乎喘不过气,只能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像晒过的干净衣裳,不带一点腥气,那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看起来那么干净、那么好…… 我有朝一日,也能变成这样的人吗? 而她,是我的母亲吧? 我沉在那个拥抱里,一时说不出话。 刘嬷嬷在门口站了片刻,见贵妇人情绪稍缓,轻声道:“那年叛军破了东都,府上跟着圣人避走巴蜀。途中夜宿山林,夫人正好临盆,只得在山里一户猎户家借宿。” “偏那猎户的婆娘也临产。两个娃娃前后脚生下,夫人却因难产昏迷……那婆娘竟起了歹心,调换了你们。接生的老妇人虽察觉不对,却被猎户持刀威胁,不敢作声。夫人醒来,看那婴儿眉眼不似自己,也只能信了旁人之言。” 我想起过年时,哥姐们都有新衣裳,我的却是拆了旧布缝补的。村里人总说我命苦,说我不是那家的种。 原来,他们都说对了。 刘嬷嬷看了看我,犹豫片刻,继续说道:“那接生婆疯疯癫癫了几年,整日念叨‘贵人家的孩子被换了’。村人只当她胡话连篇,倒是她孙子记下了几句。后来他进京在酒楼里做杂役,有一回喝醉了,在酒桌上随口提起这事,正巧被个识得地名的掌柜听了去。掌柜也是多嘴,把这话带了出去,绕来绕去,竟真传到了老夫人耳里。” “老夫人起初没信,但想起夫人说过孩子长得不像,便立刻命人去山里查——” “这一查,才查出了三小姐的下落。” 谢夫人听完,又抱紧我,哽咽着:“苦了你了,孩子……娘竟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我听着这些,心乱如麻。按理说,我该高兴才对。从此不用再啃干馍,不会动辄挨打,富贵人家会给我新生活的吧?但不知为何,我脑海中偏偏浮现的,是燕小公子那双茶色的眼,和他说的那些话。 那个被留在国公府的女孩,如今又在哪里? 我不敢问母亲,生怕得到不满意的答案。 倏地,门外传来几声轻叩,有嬷嬷禀道:“夫人,老夫人请三小姐去前厅一叙,还说……让长公子一道陪着。” 闻言,母亲松开我,怕惊着什么易碎的东西,拭去泪水:“是该带你去见祖母了。谢家礼重,你莫乱说话,莫乱行礼。” 我刚想开口应声,嬷嬷已牵起我,快步往前厅去了。 我不知道,在那雕花屏风之后,不止有谢家的祖母,还有一个人,等我这个素未谋面的“meimei”,已经等很久了。 他叫谢言玉,是我的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