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只漂亮的蝴蝶

    遗产的交割没有想象中复杂。

    长港中心的房子写的是两人的名字，根据法律，于曼丽享有其50%的继承份额。剩余的50%虽然是均分，但张父做主，全部都给了于曼丽。期间meimei来家里闹过，都被张父打了出去，早就断了亲的，没必要现在来扯偏心。至于那八十万赔偿款，老两口留下了，于曼丽帮他们办了个定期账户，偶尔看看账户里的数字，就像儿子还在身边似的。

    张父对她很是心疼，嘱咐了很多，说只要于曼丽愿意，这里还是她的家。看着老人一夜之间满头白发，于曼丽心痛难言。

    唯独张母一直没有见她。

    于曼丽知道她不肯见自己的原因。但她也没脸为自己辩驳。

    孩子。

    她生不出孩子。

    跟张远山结婚两年，没有任何避孕措施，但她就是怀不上。期间双方做了各项检查，都没有问题。药吃了大几百，检查花了大几千。折腾了两年，于曼丽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次于曼丽想着干脆去做试管算了，但张远山不忍心妻子受罪，这事儿便一直拖着。

    直到现在。

    某些情况下，张母不是个好婆婆，家里大事小事她都要作主，就连小两口的房事她都要过问。但这次事故之后，张母变了，拒绝见客，拒绝交流，也拒绝再见她。

    婆媳一场，于曼丽想着，干脆为他们再做最后一件事。

    她想到了王灏的提议。

    于是她发了消息，邀请他晚上在咖啡厅吃饭。

    男人来的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

    于曼丽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定的是市中心的咖啡厅。这家餐厅她跟张远山之前也来过，当时张远山还吐槽说上菜太慢，但是吃了正餐以后，两人都觉得味道不错。

    “想什么呢。”

    正当她陷入回忆之时，王灏到了。他把外套放在椅背上：“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于曼丽摆摆手，把菜单递给他。王灏只要了杯咖啡，解释的原因是正在减肥。但于曼丽扫了眼他匀称的身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这家味道不错的，我之前跟……我之前吃过。”

    “是吗？那我得吃。”

    没有理会女人话里的停顿，王灏像是被勾起了兴趣，重新看了遍菜单，一边问道：“家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房子给我了，那八十万我给他们存了定期。”

    “车呢。”

    “还是我开吧……如果二老有需要，我回去接他们。”

    王灏挑了几个清淡的，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我倒觉得，以后，你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于曼丽一愣。

    “我只是建议，站在亡者父母的角度考虑，见面过于频繁，思念也就越频繁。”他语调柔和，用一种局外人的客观，“当然，对你也是。”

    于曼丽低下头。

    他说的没错。

    亡人已逝，所有与他有关的都应该放下。但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他生前的工作、生活、信仰、教育等等一切会延续其在社会中的影响，以一种精神层面的状态继续亡者存在的意义。就像这家餐厅。以后只要来到这里，她就会想到和张远山的点滴，那些一起吃过的菜，一起喝过的酒，还有对菜品和服务的吐槽。这些记忆和情感，就像吧台桌缝里的灰，想擦擦不掉，只能任由其漫长地积累。

    她忍下眼角的泪，提起本次的来意，“你上次说，你有同事想租长港中心。”

    “嗯。”

    “方便的话，想请你帮忙牵个线。”

    “你要把房子租出去吗。”

    “嗯，我想好了，租房子的钱每个月打给他爸妈，他们二老如今都退休了，也算是经济上的补充保障。”

    “那你呢。”

    “我？”于曼丽愣了愣：“我怎么了？”

    “你要怎么生活。”

    “这……有什么问题吗？”于曼丽不太理解。她有存款，有房子，有车，还不够吗？

    王灏看着女人的脸。

    毕业将近三年，但于曼丽身上似乎还延续着学生时代的清澈。不可否认，张远山把她养的很好，不愁吃，不愁穿，每月定期打钱，外面的事情也不用她管。于曼丽像一只被精细喂养的蝴蝶，被人供养在玻璃温室里，误把世事的guntang当做明媚的太阳。

    他压下情绪，提了几个问题。

    “你现在手里有多少存款。”

    “五……三万多吧。”

    “长青路的月租在一千元左右，水电费三百，邮费两百，吃饭一千，加上其他林林总总，每个月你的生活费就在三千以上。你现在存款三万，算你四万吧，顶多够你半年的开销。你要把房租给别人，那你自己呢？”

    王灏的语气不算咄咄逼人，但于曼丽听着却很不舒服。

    他是她什么人？

    大学班级团建在一起玩过几次游戏，偶尔见面能打声招呼就算不错。今天请他出来，一是叙旧，二是请他帮忙找租户。没想到这位老班长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多管闲事，真好玩儿，她是来挨骂的吗？

    她起了小脾气，垂着眼睛不说话。

    王灏见状，知道女人生气了，本想再说两句挽回一下，就在这时，上菜了。

    如张远山所言，这家餐厅上菜速度忒慢，两人都吵完一架，才堪堪上了第一道甜品。但味道的确不错，因为刚吃下第一口，于曼丽的眼睛就湿了。

    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是王灏看到小蛋糕的奶油被眼泪砸出了一个坑，他才发现。

    男人给她递了张纸。

    于曼丽接过，没有说谢谢。

    这顿饭进行得很沉默。王灏本就是应酬完才来的，一点都不饿，为了不扫兴想着随便塞两口装装样子，没想于曼丽又哭了，他更是一点都吃不下。于曼丽这边呢，心里想着亡夫，又憋着气，只一个劲儿吃饭，不多时桌上的菜竟全被她吃进肚子里。

    结果就是，她吃撑了。

    回去的路上，于曼丽肚子难受，王灏跑了几家药店才买到健胃片。药起效果要花上一段时间，为了帮助于曼丽消食，两人沿着市中心的大马路散步，车流滚滚，树影森森，颇有些春日的寂寥。

    “刚刚……抱歉。”王灏道。

    于曼丽的眼泪已经干了。说来也奇怪，刚刚被王灏一气，她反而不想哭了。就是呢，没钱怎么样？她有一个顶好顶好的丈夫，拥有过顶好顶好的爱，哪怕以后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会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班长，你谈过恋爱吗。”

    于曼丽忽然问。

    王灏一噎。

    谈个鬼，就等你呢。

    就在他想该怎么解释单身多年就为了等她的时候，于曼丽又道：“如果你谈过一次真诚的恋情，你就会明白，好的感情，是融入彼此生活的。我父母离异得早，从小两边跑，对于亲情的认知就是钱。但跟远山在一起后，他带我见他的父母，认识他的朋友，他把世界给他的爱也分给了我一份，让我知道，原来感情并不能用金钱衡量……”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还记得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他跟我说，让我做我自己，不用管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可在一起这么久，我慢慢学会了他的处事风格，学会了如何去爱这个世界。他已经变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可能……再也遇不到这么爱我的人了。”

    说完，她很温柔地笑起来。

    但王灏看到了她眼角的那一抹湿润。

    到底要爱多久才能感同身受？到底要爱多深才能无法释怀？在这个谈感情不如干事业的快消社会，是否真的存在金钱无法买到的爱情？而等到真爱来临的那一刻，又有多少人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去置换？

    真爱，真的存在吗？

    ……

    王灏看着她，嘴巴张了张。

    他想问，你就真的这么爱他吗？但话到了嘴边，他又忍住了。

    爱是感同身受。

    爱是无法释怀。

    既然命运允许他执着不放，那么，他也应该允许她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