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晚来了许多年
梦 晚来了许多年
“方草,来,帮我选只股票。”同事大姐走过来。 “股票?不行。我完全不懂。”方草连连摆手。 “要的就是不懂,新人手壮,蹭蹭你的手气。” 方草对着屏幕挨个看了一遍:“不行,我都完全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万一选错……” “这没什么对错,都是我挑的比较火的股票,随便选一个就行,跌了不赖你。” 方草还是不放心,虽然不是她在买,跌了也不赖她,但关乎实实在在的钱啊! “要不等我忙完——我马上就弄好了——等我忙完研究一下,如果能弄明白的话再帮你选。”方草提议。 “行,难怪都夸你干活仔细。”大姐说:“不用有压力,我也不懂,都是跟着别人瞎买的。” 新人还真是手壮。 方草研究过后建议的股票蹭蹭往上涨。大姐一高兴又来问了几次,之后买入的股票长势有疾有缓,但无一例下跌。公司里其他玩股票的同事得知后也陆续跑来寻求建议,某只股票要不要增持,另一只一直没起色的股票要不要抛售改买其他。 “方草,你对股票这么有眼光,干嘛自己不买?”听从建议买入了新股票的同事问。 方草笑了笑:“我没钱。” “没钱少买点啊,我也就在里面放了不到十万,玩玩嘛,亏也亏不了多少。” “其实我也没什么眼光,就是查了下,搞清楚了它的逻辑,然后凭感觉看哪个行哪个不行。可能像大姐说的,新人手壮。” “新人手壮是说打麻将呢,就算手壮也就前面两三把运气好,你这都多少把了,看中的基本没有走绿的。我觉得没准你命里就是有这个偏财,所以在这方面气运特别足。小方你听我说哦,命啊、运啊,这种东西,不能太信,但也不能不信。要是老天爷给了你这个气运,你却抓不住,白白让它溜走了,多可惜。当然当然,我这也都是乱说,买不买还是看你自己。” 睡觉前,方草还在拿着手机看大盘走势图。齐砚从身后抱住她。 “齐砚,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主见啊?”方草回过头。 齐砚笑着亲亲她:“怎么了?” “不是最近好几个同事都找我问买股票的事嘛,他们都觉得我眼光不错。然后今天有个大姐说我可能就是有这方面的偏财运,但机会要是抓不住的话,就白白溜走了。”方草抿抿嘴唇,有点不好意思:“我被说的真有点心动了。” “那就买一点,别动原来的钱,用我前几天给你的一万。” “可万一赔了怎么办?你的钱也是辛苦绘图赚来的,跟我上班赚的钱一样的。” 齐砚拂开她额头的乱发:“你现在看中哪只股票?” “这个。”方草指了指屏幕:“这只也可以。” “这两个突然下跌的几率有多大?” “肯定不会跌。你别看它现在走势一般,这个行业正是上升期,发展趋势好,可以长期持有。另外这个就要勤关注一下,但短期内没什么问题,只要不是买完丢那儿不管了肯定能赚到钱。其实了解了股票的运作机制,再多关注些相关信息,分析一下就挺清楚的,我都不明白我们公司那个男同事怎么想的,完全不看,哪个热买哪个,结果买完就跌,被套得牢牢的。”方草明白了齐砚的意思:“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一想到花的是自己的钱,心里就紧张,也没自信了。” “股票不完全是赌博,如果赔了大不了认亏一部分提前拿出来。我们再赚。” 方草搂着齐砚的脖子思量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要不我先买几手,等赚够本金了,取出来,再用赚来的钱接着买。这样就算再赔了,也不是我们自己的钱。” 可能是她眼光独到,也可能是真的被那套气啊运啊的玄妙学说说中,老天爷终于舍得把她一直缺失的运气返还给她。方草的炒股包括之后的其他投资之路一直走得很顺畅,偶尔有赔,但都是小数目,且很快就又翻本赚了回来。 她受过穷,也分得清投资和投机的区别。即使早就赚够了最初投入资金的几十甚至上百倍,她仍然坚持从赚到的钱里面拿出一定比例再做新的投资,并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谨慎,不可太过贪婪。 齐砚大学毕业那年,他们居住的那片住宅区终于确定了拆迁的日期。 签字之后,齐砚说:“我们买个房子吧。” 方草愣了愣。 原来的房子面积太小,赔付的拆迁款并不多。先租房,等回迁房下来再搬回来才是常规cao作。 “你是不是看到我搜房产信息的记录了?”方草戳戳齐砚。 “没有。”齐砚搂住方草:“不想租房子,想跟你有个自己的地方住。回迁房到时候可以租出去。” 方草抱住齐砚。 “不太想住在这里了。”齐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方草鼻子一酸。 她知道齐砚说的其实都是她的想法。拆迁消息下来的那天,她下班回家在熟悉的弄堂口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不都说年龄越大心越皮实吗,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还是脆弱得厉害。她不想再住回这里了,不想以后每天在原来的地方走着陌生的路不断思量哪条街的哪块地方曾经印过她、齐砚和蔓蔓姐三人一起的脚印。她无法忍受那样的物非人非。 “好,我们买个房子。” 房子看了很久才定下来。手里的钱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算多,无法同时兼顾地段、小区配套、物业管理、户型等各方面条件。 最后选定的房子小区环境和配套都很不错,但地段有点偏。 签了合同,装修完,手上的钱去了大半。方草不舍得再大笔支出,家具是赚一点买一件,一件件慢慢添置齐全的。 彻底搬离旧屋时,他们把积满厚厚尘灰的骨灰盒和废弃的旧家具一起留在了那所房子里。不久后的某一天,那些东西会连同被巨大机械推倒的房屋一起化为垃圾,和他们的新生活再无干系。 新家购置的第一件家具自然是床。 迫不及待地站在随房附赠的小院子里等着送床的工人上门,小心地注意着门框看着工人把床摆进卧室。人生第一次躺在有柔软床垫的宽大双人床上,方草兴奋得连打了几个滚。 欢爱声把空荡的房间填得满满当当,床垫的剧烈颤晃直到深夜才止歇。方草全身酥软地躺在齐砚身下,心口里热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和齐砚有一个家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家。尽管有那么多遗憾,但总算有一个家了。 “齐砚。”她用仍带着潮意的声音轻声唤他。 齐砚把她抱紧。 齐砚毕业后的第四年。 从上家公司离职后,方草便没再出门坐班,而是借助之前的人脉和经营的一个网络账号接一些插图和设计的活,同时做一些较为稳固的投资。 这天下午齐砚难得准点下班,方草多做了两道菜。吃完饭,两人一起去厨房洗刷完,聊着天向外走。 客厅里的电视兀自响着。 “本台消息,记者刚刚从中央纪委国家监委获悉……” 方草突然止住脚步。 “……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言XX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言XX……” 方草站着听完新闻,眼睛一直没有看向电视。新闻滚动到下一条,她慢慢转过身,抱住齐砚。 “累不累?”她上下来回抚摸着他的后背,像是要把他身体里的疲惫一点点拂开。 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齐砚身体微微沉了一下,他低头抱着她,半靠在她身上。 七年。那年在教室前的走廊上,看着她的女孩努力忍住泪水笑着安慰他时暗自立下的誓言,他足足花了七年才终于实现。 七年前那一天,绝望和无力感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和世界同时撕碎,可他不能碎掉,他也不舍得碎掉,他得好好活着,好好爱她。他知道自己的个性不适合仕途,必须寻求别的路子。他放弃思考自己的兴趣,放弃深造的可能和诸多高薪的邀约,抓住机会跻身那个对国家来说无比重要也无比机密的领域,他拼尽全力超越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努力做到在整个领域内无可替代,以此来换取一些权力,换取迟来的公正,保护好他爱的人。 七年了。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方草拉着齐砚坐到沙发上,她斜靠着让他偎在自己身上,心里一扯一扯地疼着。 “累了就靠着我歇一会儿。””待涌上喉咙的哽咽被压下去,方草轻声说。 “嗯。” “以后不准再那么辛苦了。”方草用酸涩的鼻头蹭蹭他耳朵后方:“要不要我偷偷告诉你现在我们的银行账户上有多少钱了。还有,之前我趁那次信息泄露买了一百个比特币,你猜现在涨到多少了,两万美元一个!我卖掉了一部分,剩下的打算长期持有。所以就算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做每天躺在家里睡觉我也可以把你养得好好的。累了就歇歇,让我养着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富婆。”齐砚亲亲她的耳朵。 “乖,巴结好你的小富婆。” 那两只封了近十年的袋子终于被拆开。方草挨下检查,该留的留,该丢的丢。她买齐要用的新的课本和资料,重新购置了一批绘画用具,开始准备高考。 暌违学业数年,不仅要补足知识,还需重新适应应试的逻辑。方草打印了一份高中的时间表,插画的工作除了实在推不掉的活一概不接,一心一意让自己进入状态。 齐砚下班后回到家,只有书房里亮着灯。 方草在书桌前低着头,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齐砚站在门口看着她。 “回来了?”方草抬起头:“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个辅助线,画在这里之后下一步怎么解啊?我试了大半天,都解不出来,实在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答案,结果连答案都没看懂……” 齐砚笑起来。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的女孩早已脱去稚气,出落得成熟美丽光彩照人,让人看到就无法挪开眼睛。可一切又好像从未变过,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仍是那个会为了一道数学题蹙着眉头嘟囔不停、看到他眼睛就会亮起来的小小少女。 是他的人,也是拥有着他的人。 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嘿嘿,怎么了?”方草扔下笔:“是不是高中的知识全忘光了,想转移话题逃避问题?” “嗯。”齐砚亲她:“好想你。” 方草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我也好想你。” 一年后,方草如愿考进X大。 开学一周后,班主任打电话给她,让她去一趟院长的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里,郁春竹让方草坐下:“……那幅《冥》……” 方草点了点头。 郁春竹目光柔和地看着方草:“怎么晚来了这么多年?” 方草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晚来了许多年,但还好,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