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序章
囚笼/序章
初秋时节,窗外那株沉寂多时的桂花树终于苏醒。像是等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友,那香气来得突然,却又恰到好处。晨光中,微风将一波一波的甜香送到小区各处。 桌上饭菜散发出的香气与桂花的浓郁碰撞在一起,算不上好闻。 “哥。”顾枝枝有一搭没一搭的扒拉着碗底。顾羡之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给她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怎么了,是哥哥做的饭不合胃口吗?” 手中的碗筷被她轻轻放下,质量上乘的木质筷子与碗沿轻碰发出清脆声响。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羡之,缓缓开口:“这次你回去,那个老东西什么都没说吗?” 少女好看的眼睛眨了眨:“我不问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见对面人抿唇不语,顾枝枝心下了然。指尖轻轻点了点顾羡之那双白净的手。这双手曾经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可是现在连最基本的坦诚却做不到。 她隐约猜到顾羡之为什么不说。她不戳破,可也不愿意看到他独自承担。那些他试图藏起的伤疤,她偏要一点一点揭开,再一寸一寸替他抹平。他们从小相依为命,他们之间不存在秘密。 “枝枝,”他声音很轻。“吃饭。”碗里的饭菜被他机械地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顾枝枝口中的那个老东西是他们的父亲。 她并不是没有父母,在顾枝枝还未记事时,母亲就因为车祸去世。薄情寡义似乎是男人的天性,和所有狗血小说一样。他们的父亲在她死后几天就娶了新的伴侣。想到父亲那个禽兽,他心底就感到一阵恶寒。 那时候的顾枝枝只有8岁,身高和他只差一个头。在这个只有黑白灰的房间里,她看着房间里密密麻麻前来悼念的人群,只觉得窒息、不太好玩。 她不知道什么是分别,什么是死亡。 那个被父亲马不停蹄娶进家门的女人,仿佛从见面起就把他和顾枝枝视为眼中钉,rou中刺。 私底下,只要她稍微不顺心,就无缘无故的开始刁难他们。男人每每看见都视若无睹,那种眼神仿佛在看和他无关的闹剧一样,那样冷漠、无情。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在男人无声的纵容下,她下手越来越肆无忌惮。直到打累了,泄气了女人才堪堪罢手,他的背上没有一块好rou。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打在手上脸上会被看出来。毕竟她在外人面前仍然扮演着着贤妻良母的人设。 她绝不会将伤痕留在显眼处。那些淤青如果出现在脸颊或手背,势必会破坏她在外人眼中贤妻良母的虚假人设。 顾羡之从未放弃逃离,可现实却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没有经济来源,每天的三餐只能在食堂堪堪对付。他刻意避开那个女人的视线,却低估了对象心中的恶意。 顾枝枝成了新的发泄对象,无助的哭喊只能换来藤条一次一次更用力的抽打。她只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呜咽。而顾羡之总在凌晨蹑手蹑脚地摸进她的房间,用粗糙的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再小心翼翼地给那些伤痕涂上药膏。声音轻柔的安抚她:“乖,我们枝枝最坚强了。” 在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顾羡之只能咬牙忍受。他一定要带着顾枝枝逃跑,逃得越远越好。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为了攒钱,顾羡之开始晚归。他还没成年,只能在充满各种混合气味里的小餐馆端盘子;晚上继续给邻居家的孩子当家教。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着油腻与嘈杂,顾羡之清瘦的身影在餐桌间穿梭,忙碌地收拾着餐具;夜里,他顾不上白天的疲惫,坐在桌旁,耐心的为男孩纠正错题。 当存折上的数字终于足够支付房租时,他连夜收拾好两人少得可怜的行李,牵着顾枝枝冰凉的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吃人的牢笼。他蹲下身,用掌心包裹住她颤抖的手指:“不怕了,以后都不会疼了。” 他坐上公交,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街景,终于让紧绷了多年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很久以后顾羡之才知道,女人并没有生育能力,但是她对孩子有着几乎疯魔的渴望。仅仅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的不是她的血,就疯狂地演变成了无尽的嫉妒,愤怒。 他从回忆中抽离,看着顾枝枝碗里已经凉透的饭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软语调:“别用不吃饭惩罚我,好不好?” “把饭吃完,我告诉你。”看似是妥协,其实是对她没办法了。顾枝枝有的是手段撬开他的嘴——绝食、冷战、甚至一个嫌弃的眼神,都能让他溃不成军。而他,只能乖乖上交知情权,像一只可怜的,被拔了指甲的狮子。 他只有她了。 见计划得逞,顾枝枝迅速地吃饭碗里的剩饭。此时此刻她像一只因为得到奖励而餍足的猫。 他哑然失笑,轻柔地为她擦去嘴角粘上的饭粒。抿了抿嘴角:“咽下去再说话。哥哥不瞒你了,以后都不瞒你了。” 饭后,顾羡之照例挽起袖子进了厨房,随后传出水龙头哗啦啦声响,瓷碗在他指间浮现出温润的光泽。顾枝枝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晃着白皙的小腿,望向窗外的桂花树微微出神。 安全的居住环境、体面的工作,可靠的朋友,这样的生活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 然而她并不觉得以前的事情应该被翻篇、被遗忘。那些被时光冲淡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蛰伏在暗处,在平静的表象下不断叫嚣。 母亲的死亡和她嫁进来的时间都太巧了,像是早就准备好一样,太蹊跷了。 她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好在这些年顾羡之一直都对她很好,还没有很糟。她想。 不仅仅是洗碗,顾羡之对她的纵容远不止于此:她撒撒娇,轻轻扯一扯他的衣角,他就能无奈地答应她所有要求;她只要稍微有点沮丧,他就能放下手头要紧的工作先来哄她。 顾羡之随意地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水汽。正色道:“他最近会来参加招商会,想见见你。”沉默片刻,语气平静而坚定:“去或不去,哥哥都尊重你的选择。”随后在她面前蹲下,直视着她的目光。 “哥哥会陪我去吗?” “会,你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