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女朋友
我们的女朋友
棕榈泉是沙漠里的一个平凡得连风都打瞌睡的小镇。最近,这里多了三位流浪打工人。 这都跟从金融行业辞职,移居于此的小镇居民让内脱不开关系。事情还要从他的Mini Cooper在荒漠路上抛锚说起。前不沾村,后不着店,信号也没有,谁也联系不上。让内被烈日晒得快要脱水,正满头大汗、一筹莫展的时候,远处驶来的房车像是救命稻草般及时地出现在了视野内。 房车应他的求救信号停了下来。一个留着很酷的银黑挑染中长发的青年走出来,模样俊俏,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宽肩窄腰,精壮赤裸的腹部招摇地展露着一片荆棘丛纹身。 “Need help?” 那句英文问话里的法式口音令让内感到无限亲切。 “Oui… s’il vous pla?t… vous pourriez m’emmener… jusqu’à Palm Springs?(嗯……拜托您……能送我……到棕榈泉小镇吗?)” 他想也没想就用母语脱口而出自己的请求。 “Bien s?r… si tu veux, je peux jeter un ?il à ta caisse pendant que tu bois un coup dans la n?tre.(当然……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瞧瞧你的车,你先到我们车上喝点东西。)”青年颇为友善地回答道,目光停留在那块罢工的金属上。 “Merci beaucoup…Tu es fran?ais?(非常感谢... 你是法国人?)” “Non, je suis chinois.(不,我是中国人。)” 开门迎接让内的是另一个黑色短发的青年。皮肤白皙,目光深邃,笑起来温文尔雅。他递给口干舌燥的让内一杯水,裹着黑色皮手套的修长十指显得格外神秘。让内没什么戒心地喝了个精光,坐在餐桌的软椅上试图同他搭话。 “…Vous êtes en couple?(你们是一对吗?)” 被询问的黑发青年茫然地回望他,显然没听懂他的提问。让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用法语和外面那个主动提出帮他修车的家伙说话,连忙换回了国际通用的英语。 “抱歉……我叫René。”让内主动地伸出右手。 “芜羡。”黑发青年笑着握了上来。让内敏锐地察觉出了对方食指的发力有些许异样。 “谢谢你……哎呀,我刚刚被晒昏了,忘记问外面那位的名字了。”松开手,让内懊悔地拍拍脑袋。 “他叫梅魉。”芜羡给他重新添了一杯水,淡定地回答道。 让内“哦”了一声,视线却不自觉扫向房车一角的玻璃缸,里面趴着一只奶油色的蜥蜴。整个室内被盆栽装饰得像热带雨林,两位气质截然不同的青年置身其中,怎么看都不像短途旅行,更像是在搬家。 “你们打算去哪?” “没定。”芜羡四肢舒展地靠着橱柜,神情柔和地瞥了一眼紧闭着的卧室门,“不过她说想去看海龟。” She?难道说,这两个男人不是一对儿吗?让内还兀自沉浸在思绪中,卧室的门把手就咵咵地响起来,像个被关住的小仓鼠在闹腾。随即一个女人疑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模糊得发甜。听见卧室的动静,芜羡端起灶台上的松饼应声赶去,隔着门用让内听不懂的语言交流起来。异国语言的音调分外优美,他听见芜羡低声哄了几句,门内的人安静下来,乖乖地从缝隙接过了松饼,打消了出来露面的念头。 “……那是你女朋友?” 让内望着在可爱的粉色杯子里倒橙汁的芜羡问道,没想到这个平凡的问题令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微僵,既没回答他是,也没回答他不是。 好在那个热络的修车工及时出现,才将他从沉默的尴尬中拯救回来。 “Mon pote, ta caisse est aussi assoiffée que toi!(老兄,你那辆车跟你一样渴得要命!)” 身上裹了一层亮晶晶汗珠的家伙一进房车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不出所料被芜羡皱着眉头制止住,冷着脸问他要什么。让内看着那银黑挑染的青年用手在空中夸张的比划着,芜羡沉静地点点头,打开柜子递给他一个空塑料桶。梅魉却没接,只是笑嘻嘻地指了指水槽,然后把空桶推回芜羡怀里,言语间的意思是要他接点水,自己去去就回。说罢,梅魉胡乱地抹了一把汗,端起装着橙汁的粉杯子就大步走进了卧室。一声棉花糖般软软的惊呼迎接了他,接着门内传出一阵腻乎的亲吻声,夹杂着小动物闹脾气似的嘟囔。 让内呆愣在软椅上,心里像是沙漠阵雨前响起惊雷。哗哗的水流声骤然停止,任务完成的芜羡关掉水龙头,转头朝惊得说不出话的让内笑了笑,坦然地回答起他之前的提问: “她是我们的女朋友。” *** 为了报答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帮忙解决汽车故障,让内主动提议请他们三人去他在镇上开的餐馆吃一顿。这位法国移民当然有他的私心。八卦寥寥无几的小镇虽然适合养老,但对从大城市退居下来的让内而言,这样的生活偶尔也缺乏新鲜和刺激。况且嘛,人都有好奇心,越是不让见的就越想见——让内也不例外,他实在想亲眼见证一下这段不寻常的关系。 “如果你们愿意在棕榈泉待一阵子,夏天正是旅游旺季,镇上也有不少临时工的机会。”法国人朝盖上引擎盖的梅魉递了张名片,诚挚地邀请道。 “是个办法。”送走外人后,满身机油味的梅魉将名片啪地一声拍在餐桌上,坐下来,长腿往前一伸,“庄稼地会停耕,渔场也有禁渔期,孟若离也该歇歇了,咱就别天天挤她的奶了。” 芜羡没说话,转身把小仓鼠抱出卧室,一起参与重要的家庭会议。 “经费的确快见底了。”芜羡务实地说道,“打工倒是最快的回血方法。” “可是……房车谁来照顾呢?”孟若离双手揉捏着裙角,犹豫地轻声问道。 “简单啊!我和芜羡出去工作,你就留在车上照顾盆栽和伊壁鸠鲁不就好了。”梅魉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语气里那份理所当然让孟若离倍感受伤。 倒不是不愿意待在车上,但她也想打工为家庭做贡献啊……孟若离肩头微微垂了下去,低头轻轻地扣起指甲。 芜羡看着她那失落的神情叹了口气。 “还是找个地方短租吧。”他安抚地揉了揉孟若离的脑袋,“三个人都挣钱,应该能更快地存下积蓄。” 真的吗?孟若离兴奋地抬起头,两只眼睛亮得像珍珠。梅魉看着她那备受鼓舞的模样,咽下了喉咙里那些泼冷水的话。 租房的事情让内还帮了不少忙。他大概把梅魉当老乡了,拉着他说个没完。梅魉倒也不介意社交——要是唠两句法语能少点房租,能让孟若离的生活幸福一点,把他口水说干了他都乐意。惊讶的反而是让内——这个修车利索的小子,聊起艺术哲学文学历史经济甚至政治都能给他来上两句,尤其还对跑车很有研究,怎么看都像是个家境优渥、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公子哥。虽然猜测如此,但一旦问到任何跟家庭相关的问题时,梅魉只会露出一个生人勿近的笑,说他现在唯一的家人就在身边,正挨着店铺寻活儿干。 “对了,多谢你之前的邀请。但她不太爱法餐,再加上你也帮了我们许多,吃饭的事就算了吧。”梅魉诚恳地说道。 “那你们的(votre)女朋友,她喜欢吃什么?”让内冲他眨了眨眼睛。 梅魉愣了一下。聊了这么久,再加上年龄差也不算大,他和让内早就熟到用平辈相称。现在对方这么突然用votre,不大可能指的是“您的”,更像是指“你们的”。 “……芜羡这么跟你说的?” 让内笑着点点头,那双浅色眼睛闪烁的八卦火苗让梅魉有点无语。 “中餐。”梅魉痞痞地耸耸肩,半开玩笑地回答道,“要是你能免了我们的房租,欢迎随时来尝尝。” 梅魉没想到让内居然答应了如此无理的请求。 那是一处离市区不远的公寓楼,房间在底层,门前的公共停车区域有一个阴凉棚,阳台出去还有个小庭院。出人意料的是,公寓还是带家具的,而且能看出前住户是个蛮老派的人——墙纸是明亮的浅黄色,同餐桌上的桌布一样铺满碎花;遮光窗帘掀起来是一层透亮的白蕾丝纱帘,午后阳光照射进来,将玫瑰色的被褥烘成蛋糕胚般的橙红。 “我母亲过世前曾住在这里。我……因为怀念她,除了偶尔来做做清洁,并没有动屋内的陈设。”让内站在门口,做了一个邀请他进门的手势,“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试着先住一个月。” “这太……这不太……”梅魉呆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mama离开之后,我很久没跟人说过法语了。”让内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颇为感慨,“房子久了没人住,会坏得很快。老兄,就当帮我个忙,替我照顾一下吧。” 梅魉沉默了一会儿,接过了递到手边的钥匙。 “Merci beaucoup.” *** 推开那扇湖蓝色的公寓门,扑面而来的温馨气息顿时令孟若离幸福到眼眶湿润。 “梅魉,真的好厉害……”她转头扑到梅魉怀里,贴在他的胸口无比崇拜地仰望着他,“简直像变魔术……” 他就知道她会喜欢。梅魉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紧紧地搂着孟若离,大狗狗邀功似地猛亲她的小脸。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好宝宝。”他轻咬着她的脖子,弄得她痒得咯咯直笑,半天搭不上话。 “不如跟我单独去约会吧?我知道镇上不少好玩儿的地方,让老公带你单独去好不好?” 背后飘来一股凉凉的视线。 “啊、啊……呜……还是先打工挣钱……之后再玩吧……”孟若离趴在梅魉身上,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望着面色稍微发冷的芜羡推脱道。 梅魉轻哼一声,倒也没有再继续逼她。 “说吧,卖了什么换来的?”支开兴致勃勃的孟若离去搬盆栽后,芜羡立刻向梅魉提出了心中的质疑。 “你这家伙,整天不要这么阴暗行不行。”梅魉嬉皮笑脸地揶揄道,“哪有那么多精打细算的买卖,都是人情世故罢了。” 芜羡皱了皱眉头,对他那散漫的人生观不甚赞同。 “那就把你所说的人情世故讲清楚。”芜羡冷冷地堵在门口,语气变得疏远。 “我会说法语,让内跟我聊得投机,就把空房让给我们住,就这么简单一件事。”梅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有什么条件?”芜羡眯起眼睛,继续刨根问底。 “做一个正常的、有责任心的租客!”梅魉不耐烦地吼出了声,“让开!你不住就滚回车上去。” 芜羡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梅魉,我必须把所有的事情往坏处想,才能保护好我们。” 这个“我们”是三个人,是不受常规伦理所接纳的,是奇异到会被当做景观觊觎的。梅魉不是不能理解芜羡的担忧,但是他实在不乐意把日子过得饱受被害妄想症的摧残。 “哎呀真是服了你这个悲观主义者了……”梅魉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好吧好吧,我还答应了房东可以随时过来吃中餐……” 虽然因此就免房租显得有些过于慷慨,但这倒是很典型的人情世故,而且目前也还在接受范围内。芜羡暂且松了一口气——那人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顶多是有点偷窥癖。 “你打算做点什么来哄骗你的老乡?”芜羡挑眉调侃道。 “我哪会做饭……要不,你去学学左宗鸡怎么做呗?”梅魉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丝毫没因为把掌勺的锅甩给芜羡而产生什么心理负担。 哈?!左宗鸡算什么中餐! 孟若离抱着一篮多rou进屋的时候,芜羡正拿着锅铲追着梅魉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