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自此,她和周扬就这么断联了。没有任何体面的告别。 失去一个情感寄托,就需要新的补充。 她已经没心力再去寻觅新的异性,酒精和疼痛是好的替代品。 在第三次出去约调回来,身上酒味浓烈,周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越活越退步了。” 他站在岛台那里撸猫,看她踉跄着上楼。 她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他也不是她真正的家长。 没一会,她下了楼,手里拿着一瓶酒。 她走到岛台那里,傻笑了一下,亲了一下猫咪的尾巴。 “叔。来一杯。” “......” “你最近......你最近在读什么?你怎么......怎么看起古诗集来了?” 他不懂,她在关注他,还是关注书。 “嗯。没事看看。” “我昨天拿过来看了......看了一点。我写了这个。你瞧。” 一张纸摊在他面前。墨水浓重。纸张皱巴。 她用毛笔写了《鹧鸪天·观世》。 ————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云山雾海皆般若,竹影松风尽法身。 啊。她似乎懂了。 她似乎更不懂了。 他喝了她倒好的酒。寻来一只钢笔。 他的字不算好看,古拙了一些,没有她那样锋利出鞘。 他在她的毛笔字旁边隽写了一首诗,以此来回应她的誊抄。 是辛弃疾的《重午日戏书》里头两句话。 【万事有为应有尽,此身无我自无穷】 她看不懂。 悟不到。 她此刻只是喝着酒。消化身后的疼痛。回味刚刚约调的快乐和刺激。 然后压抑着无穷无尽的空虚。 她越来越认同,周狄对她的一个评价。 她也许是一个空心人。 她噗嗤一声笑了。 “什么开心事?说来听听。” “我.....我,知道不,我是一颗空心菜。” 她脑袋趴在岛台上,笑脸盈盈的。 “你是卷心菜。” 好弱智的笑话。他想。 但他看到她眼泪就这么滚下来了,还没来得及安慰或者问上一问,她就醉倒昏睡了。 他将她抱到房间,脱了外衣,盖了被子,自己也睡去了。 是伤痕。 就算不脱衣服,他也能看到。 她的手心,手肘,大腿都有。 第三天,他发现她没有出门。房门紧闭。 第四天,依旧是如此。除了出来吃饭。 他想做点什么。但是现在没时间。 母亲生辰,他要回北京一趟。临走前他吩咐厨师做一些清淡的饭菜给绿禾吃。 两天后,他回去路上,接到他一通电话。 电话里她说:“叔,撞车了。” 他火急火燎赶到医院后,发现是膝盖轻微擦伤。 “你这?” “我骑的共享单车,撞的公路车。” “.......” 怪他在电话里没问清楚,这算什么? “我想去看看我妈。” “这么突然?” “不突然。明天是她的生日。” 周狄没有告诉她,她也知道,他是回去给他妈过生日去了。一年前妈告诉过她,那个长辈的生日也就跟她mama差三天。 这两天她总在想,家的感觉是什么? 以前她觉得是“房子”。明亮宽敞的大房子。像电视剧里的一样。她已经住过这样的房子里,却没有家的感觉。 所以她在想,“家”应该是有一些人气的。 去哪里找点人气。她想到以前的家。她真的很久没回去过了。好些年了。 告知周狄后,当晚她就启程了。 一种异样激动的感觉油然而生。在飞机上,她琢磨着进门该说些什么,应该笑吗,还是自然的样子。 下了机,打了车直奔小区。 小区倒闭了一些店,又开了一些新的店。其他是大差不差。敲开家门,是奶奶来开的门。 很年迈了。奶奶认不出她了。然后是mama走过来。她似乎是拘束的,又是开心的,又是紧张的,又是尴尬的,总是,她是笑着的,然后很忙碌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来了来了。我还以为要晚点才到呢。” “吃了饭没?我炖了汤你喝一碗。晚点才做饭。” “你这个坐飞机坐了多久啊?” 她站在那里,笑着回应几句。这里已经重新装修过了,漂亮了很多。她看到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纸船风铃,现在挂在厨房推门上。 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熟悉,又陌生。旧的,新的。紧张的,放松的。 “嗷.....啊......” 是小孩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过头,看到一张rou乎乎的脸凑过来。脸蛋上还有鸡蛋碎。 “你看你看,我这喂一半哎呦!” “叫jiejie。姐......姐.....” 奶奶把他抱起来,教他说话。他rou乎乎的小手咋咋唬唬的,伸过来要抓她的头发。 “哎呀!小混蛋!上来就抓头发!你看你弟弟,皮得很!” 她mama端上来一碗汤,一边笑着一边对着弟弟扮鬼脸。 热乎的汤。她喝了几口。然后想起来什么,过去把行李箱里的礼物拿出来。 “明天是你的生日,提前给你。” 她应该说一句生日快乐,不过有点说不出口。 “爸呢?” “在里头睡觉呢。他现在能走上几步了。但还是不能完整说话。” 她觉得妈开朗很多。跟奶奶的关系也好很多。爸那边怎么一回事,她很少过问。妈有跟她说的就知道,没有她也不想问。 这些装修,康复等费用,她想,大部分都是周家出的吧。 短短待了两天,她就又要回去了。倒是不是不自在,其实真的挺好的。她甚至能跟妈说上几句玩笑话。就象过去几年里很多东西不复存在,她们有了一种新的关系。轻松又有些距离感的母女关系——就很像她出嫁了一样。 不想继续待下去的原因,还是因为爸——爸的样子,她看了很难受。尽管连奶奶都好像适应了习惯了,但她还是受不了。那个曾经在家耀武扬威的大男人,现在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也不会自己洗澡。 她不知道自己以一个什么心态来面对。 现在爸妈和她都已经知道,林绿禾和林金至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还是依然叫着爸妈。 她看着爸的拄拐,就想到周家,想到周狄那一伙人。她怎么会是周家的私生子?割裂又恐怖。 她到现在还是不太相信。 “爸当时,怎么受伤的?” “当年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飞机上,想着她和mama的深夜对话,不知不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