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绝望
第5章 绝望
戴温的意识沉浮在混沌的黑暗之海,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沉重黏稠的剧痛拖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碾碎骨头的痛楚变成了某种恒定嗡鸣的背景音,她终于撬开眼皮。 昏暗。 还是那个该死的仓库。 霉味、鱼露的腥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腐烂的甜腻。混合成一把粗糙的锉刀,反复刮擦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尤其是小腹下方那片最隐秘的区域。 那被强行戳刺撕裂的剧痛虽然暂时退成了钝痛,却转化为一种更深切、更粘稠的羞耻和愤怒,牢牢盘踞在骨髓里。 每一次动作,都牵动那伤口,带来尖锐的提醒。 大概已经肿了,又或者渗了血。 “一群贱种……”戴温恨恨地骂。 手腕上的麻绳勒痕火辣辣的破皮伤没有处理,汗水浸着污垢,钻心地痒痛。大腿内侧被梭温工装裤粗暴摩擦出的成片擦伤更是红肿一片,在闷热潮湿的空气中隐隐发烫。 身边有了动静。 不再是完全的死寂。 低低的啜泣声、不成调的呻吟、牙齿打架的咯咯声,还有……断断续续,用不同语言念着的模糊祷告。 戴温艰难地侧过头。 林霖醒着。缩成一团,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鹅黄色的连衣裙已经变成了肮脏的抹布,沾满了灰尘和暗红色的可疑污渍。 她那张总是笑盈盈的脸此刻灰败一片,眼眶红肿,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冲开脸上的泥污,留下狼狈的沟壑。 “戴、戴总监……”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们……我们会死吗?” 她的话像是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周围压抑许久的绝望。 “放我回家……我要回家……”角落里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蜷缩着抱住膝盖,用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反复呢喃,声音空洞。 另一个稍年长的女人,侧脸上有明显的瘀伤,闭着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嘴唇快速地翕动着,念诵着一种戴温听不懂的方言祈祷文,急促而虔诚,带着濒临崩溃的祈求。 更远处的阴影里,一个明显是东南亚本地面孔、皮肤黝黑的女人,正用带着哭腔的缅语夹杂着零碎的英语单词,一遍遍哀求:“Plz……Money……Family……Big family……No money……No me…”(求求了……钱……家里……很大的家……没钱……不能没有我……) 黑暗中蔓延的绝望是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还能发出声音的人。 仓库顶部高高的铁皮天窗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光束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映照着堆积如山的麻袋。 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汗水黏着皮肤,衣服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guntang的岩浆。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穿透闷热的空气,还有仰光街头寺庙散养的佛狸在向信徒讨食时发出的特有声音。 此刻听来,却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哀鸣。 一阵风吹过,腐朽的木窗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戴温的目光被那扇透风的破窗吸引。那扇窗的边框之下,泥泞潮湿的地上,半掩着一个拳头大小、泥塑的、造型有些扭曲的—— 帕必亨(Phra Pidta)。 那是一种在东南亚尤其泰国和缅甸边境广泛流通的、样子有些粗陋怪异的“闭目佛”佛牌。它眼睛紧闭,双手捂住面部,据说能阻挡灾厄恶灵。 制作这种佛牌的材料往往廉价,甚至掺杂着一些被认为能增强效力的东西,比如坟土、骨灰、死人骨灰烧制的粉末…… 这个小小的、被丢弃在污秽泥泞中的闭目佛,它紧闭的双目,是对眼下这群被困者最冷酷、最绝望的嘲弄。 “水……”林霖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渴……好渴……” 戴温的喉咙也像火烧一样,她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更多声音。 “吵什么吵!” 门口传来粗暴的呵斥,带着浓重的口音。 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短袖衬衫、叼着劣质香烟的男人推开门,探进头来,皱眉扫了一眼仓库里的人群。 他用蹩脚的中文夹杂着缅语骂道:“再吵把你们统统丢去喂‘黄金船’!饿死鬼投胎吗!等着!别他妈嚎了!” “黄金船”,东南亚黑市上一种专门处理那些失去价值或难以驯服“货物”的渔船。 男人们粗暴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仓库内的女性身体,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和估价般的审视。 林霖吓得猛地往戴温这边缩了缩,牙齿咯咯作响。 花衬衫男人骂骂咧咧地关上门,没有提水,也没有食物,只留下更深的恐惧。仓库再次陷入压抑的沉寂,只剩下一片破碎的、沉重的呼吸声。 “都、都是骗局……”一个微弱的女声颤抖着响起,是之前念方言祷文的那个女人,她睁开眼,眼神涣散,布满血丝,望着天花板上某处虚无,“那个招聘广告……说什么高薪文员……包吃包住……都是骗人的!我老公还在国内等我寄钱……孩子下个月上学……”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压抑不住的悲泣。 “我也是……”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接上,是那个说自己有“big family”的东南亚女子,她蜷在角落里,用带着哭腔的英语断续说着,“工厂……老板说……介绍去曼谷大公司……好工作……多钱……我交了好多……中介费……家里房子抵押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血rou磨坊,层层叠叠,吞噬着来自不同角落的无辜者。 那看不见的罪恶锁链,扣紧了每一个绝望的灵魂。 戴温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因恐惧或虚弱而昏迷的人,她看到角落里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出发时在机场问她“公司预算”是否过高的那个戴眼镜的男同事。 他此刻也靠着一个麻袋蜷坐着,人事不省。眼镜不知去向,脸颊上有一片青紫,嘴唇和耳朵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灰白色。 最让戴温心脏骤停的是,他的胸口没有一丝起伏,完全不像一个昏迷熟睡的人该有的样子。 她定定地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没有,一丝呼吸的迹象都没有。 身边的林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啊……!”林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短促地尖叫一声,又赶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身体抖得像筛糠。 那个戴眼镜的男同事,死了,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绝望仓库的角落。 就在这足以冻结灵魂的沉默中,那扇沉重锈蚀的铁门突然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冷硬的身影堵住。 梭温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叼着一支快燃尽的香烟,烟雾模糊了他眼底的残忍戏谑。 他的目光在仓库里搜寻,最终像秃鹫锁定猎物般,精准地、带着赤裸裸玩味地,停留在了戴温那衣衫凌乱的狼狈身体上。 梭温看着她的狼狈,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又意味不明的哼笑,“穆森cao得让你合不拢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