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葬礼
第1章 葬礼
放学铃声拖着长长又刺耳的尾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嗡嗡作响。 真央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指尖拂过课本冰凉的塑料书皮,有点心不在焉。 窗外,四月的樱花已经开败,枝头只剩下零星的、蔫巴巴的粉白,被暮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沉闷的混杂着尘土和植物汁液的气息。 渡介和良也大概又在楼下等她了吧? 渡介肯定又靠着那棵光秃秃的樱花树,懒洋洋地笑着朝楼上挥手,良也则会散漫地拿着游戏机,一如往常那样继续新的闯关。 这种日常,像呼吸一样自然。 手机在桌面上猛地一震,紧接着,尖锐到撕裂空气的铃声炸响。 真央手一抖,笔袋“啪嗒”掉在地上,几支笔骨碌碌滚远。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心口莫名一紧,是渡介的母亲。 她吸了口气,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喂?伯母?” 电话那头是死一样的寂静。 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是渡介母亲没错,但那语调平直、冰冷、毫无起伏,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才吐出来。 “真央同学。”声音穿过听筒,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渡介死了。” 真央的呼吸瞬间停滞。 “就在刚才。去找你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货车卷进去了。”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或者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他们说,现场血rou模糊,脏器外露,死状凄厉到连拼凑全尸都是奢望。”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倒钩的铁锤,狠狠凿进真央的耳膜。 她甚至能听到听筒里传来自己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的轰鸣,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胶质,死死糊住她的口鼻。 “来见他最后一面吧。”渡介母亲的声音依旧日平,“请尽快。” “嘟…嘟嘟…” 忙音。 真央维持着举手机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一片空白的脸。滚到脚边的一支笔硌着她的鞋底,走廊里喧器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慢慢蹲下去,手指颤抖着去捡那支笔,指尖却冷得发抖。 “真央?”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倦怠在她头顶响起。 真央猛地抬起头。 是良也。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那片因靠近而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怎么了?脸白得像纸。”良也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少年特有的温度,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让真央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渡介…”真央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疼,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死了。” 良也伸出的手顿了顿,他极其轻微地挑了下眉,脸上的倦怠缓缓收了起来。 “死了?” “货车碾得很碎…”真央重复着电话里那冰冷的词句,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自己的舌头。 她终于抓住了良也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微凉的皮肤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殡仪馆…让我们去…” 良也终于转了一下眼睛,正正地看着真央泪湿的脸,他的瞳孔里没有光,深潭一般。 片刻,他反手握紧了真央冰冷的手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没有质疑,没有安慰,只是将真央从地上抱了起来。 “走。” 到达殡仪馆后,室内的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浓烈到发齁的百合香气混杂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每一口呼吸都像吸入了粘稠的油脂,堵在胸口,闷得人发慌。 哀乐低徊,在空旷肃穆的大厅里盘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真央和良也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 良也的手一直箍着真央的手腕,指腹的力道透过皮肤,传来一阵阵酥麻。真央没有挣脱,这种近乎禁锢的感觉反而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悬浮木,让她不至于被眼前巨大的黑色漩涡彻底吞噬。 棺椁停在最前方,覆盖着洁白的布。 真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白布并不平整,勾勒出的轮廓怪异、扭曲,像一堆勉强堆砌起来的东西。 某种难以形容、带着铁锈的甜腥味,丝丝缕缕,顽强地从白布的缝隙里渗透出来,钻入鼻腔,盖过了那虚伪的百合香和消毒水味。 碾得很碎…… 电话里那三个字再次在真央脑中炸响。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呕吐的欲望。 司仪低沉的声音在念着悼词,关于青春,关于生命的美好,关于猝不及防的离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真央麻木的心上缓慢切割。 她看到渡介的母亲坐在前排,背脊挺得笔直,侧脸平静无波,只有放在膝盖上,那双攥得死紧的拳头泄露了一丝端倪。 “家属…膽仰遗容….”司仪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仪式感。 人群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 真央被半强迫地带着往前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陷在冰冷的泥沼里。 越来越近。 那股铁锈的甜腥味越来越浓,几乎成了实质,黏腻地糊在脸上。 终于,轮到他们了。 良也的脚步停在棺椁前,异常高挑的身影将真央挡在身后半步,她只敢用余光,颤抖着投向那白布覆盖的“人形”。 白布边缘,靠近头部的位置,有一小片暗红色的湿痕正在缓慢无声地洇开。 “啊.…..”一声短促被死死压住的抽气从真央喉咙里逸出。她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良也的手稳住她,几乎是把她拖离了棺椁边。 他微眯起眼,目光扫过棺椁内时,却像是扫过一块冰冷的石头或一件碍眼的家具。没有任何关切,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丝的好奇都没有。 瞻仰结束。 人群散开,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响起。 真央浑浑噩噩地被良也半抱着,安置在角落一张冰冷的塑料椅上。她低着头,视线模糊,只能看到自己紧握在膝盖上、指节发白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小小的sao动传来。 “啊!这…...这怎么回事?”一个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惊呼,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真央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灵堂前方,渡介那张放大的黑白遗像前,一个穿着制服的管理员正手忙脚乱地拿着纸巾擦拭相框的玻璃。 玻璃表面.…似乎有水痕? 不,那颜色在惨白的灯光下,那顺着相框玻璃边缘缓慢蜿蜒流下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 血红色。 像稀释的血。 管理员脸色煞白,用纸巾用力擦拭着,但那血红的水珠似乎源源不断,擦掉一点,立刻又渗出新的,沿着渡介照片里那张依旧刺眼的笑脸轮廓滑落。 真央的胃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 她猛地捂住嘴,强行把那翻涌上来的酸水咽了回去,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 她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视线却正好落在自己微微并拢的膝盖上。 深色的校服裙摆,大腿内侧的位置,不知何时,也晕开了一小片深色而潮湿的痕迹。 一股熟悉带着铁锈和泥土腥气的甜腻感,幽幽地钻入鼻腔。 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