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條：別把負面情緒帶到餐桌來，討厭的傢伙！
第六條：別把負面情緒帶到餐桌來，討厭的傢伙！
『你是杜拉漢之恥！你那個樣子，太噁心了！』 黑夜裡陰森的森林裡，看不清臉孔的女騎士駕著猙獰的黑馬，居高臨下的指著地上的男人這樣怒吼。 女性的頭並不在脖子上，而是拿在手中。 『姊姊，我……』 『不要叫我姊姊！夏爾．沃許，你我，早就形同陌路！你沒有資格擁有杜拉漢之姓！』 女騎士一手捧著頭顱，另一手拿著佈滿鐵鏽色的血長矛，往前一衝，朝地上的男人刺去── 接著，沃許便驚醒了。 「……」 穿著睡袍的他，捧起放在床邊的自己的頭，用手擦掉額頭上的冷汗。 「……該，去上課了。」 ＊ 「所以，在二次大戰時的媒體媒介之後就被……啊，下課了，今天課就上到這裡，謝謝各位了。」 穿著深藍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衫，站在講台上的實習教師沃許帶著略為疲倦的微笑，將今天的課做一個結束。沃許在大家忙著收書包離開教室時輕輕嘆了口氣。 沃許摸了摸衣領後的脖子，皺起眉頭，似乎在忍耐著什麼。只要稍加留意，任何人都能輕易看出他的疲憊。這時，有個聲音吸引他的注意力。 「吶吶，沃許先生，這個！」「嗯？」 聽到叫喚聲的沃許抬起頭來，看著穿著運動外套的席依，跑到講台前手拿著一張設計簡單大方的餐廳傳單，在講台前遞給沃許。頭戴水藍色禮帽的他，有些疑惑的眨眨眼。 「……這間餐廳怎麼了嗎？」沃許接過來，端詳了傳單一陣子。 「我在這裡打工哦！」席依笑著用食指指著自己。「沃許先生好像還不太習慣台灣的食物，在餐廳看你都沒怎麼吃呢，但這裡的話，我覺得一定很合沃許先生的胃口哦！」 「呃、原來妳有注意到嗎？」沃許有些不知所措，被人發現自己的生活狀況似乎讓他有些窘迫。「……我這兩天會去看看的。」 「嗯！說好了哦！」席依甜甜一笑。「那我先走了，拜拜！」 席依說完，便小跑步離開教室，留下困惑的沃許在原地。 「……」 嗯……怎麼感覺受到了女學生的邀請？身為老師是不是不應該去赴約呢，但席依只是擔心我的身體狀況吧？還是，想為了之前的事情報恩呢？不管是哪方面，都不需要替我想這麼多的。 沃許輕輕按著眉間。 總之，先去赴約吧，然後請她不用對我這麼好。 「……宥朗之後，連老師都看上眼了啊，那個女人。」 一句冷嘲熱諷的話語，傳到沃許的耳裡。 「……？」沃許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對方是一名有著褐色捲髮的女同學，穿著暗色系的連身洋裝和高跟鞋，以學生以言有些過於成熟和妖豔了。 「我記得妳是……方同學？」沃許頓了一下。「這種話別亂講比較好哦，夏席依同學對我沒有那種意思的。」 「對啊，她當然沒有。」女同學聳了聳肩。「因為她最擅長討好男性了嘛，看那下流的身體和噁心的裝可愛。」 「……」沃許微微皺眉。「別這樣講自己的同學吧。」 「怎麼，老師著了她的道嗎？」她似乎沒有跟沃許繼續聊下去的打算，轉身就往門口走去。「老師自己好好想想吧。」 在目送對方離去後，沃許嘆了口氣，搔了搔臉，覺得似乎又更加疲勞了。 ……是我以前生長的環境太和平，還是台灣的學生特別可怕呢。沃許心想。 ＊ 「嗯……是這裡嗎？」 夜晚七點後，橙色的陽光灑落在和麥大學旁邊的商圈，沃許眨著水藍色的瞳孔，看著手上的傳單，搜尋著位置。這個商圈宛如夜市般熱鬧，各式各樣的店家和攤販排列在街道兩旁，沃許已經避開了用餐的尖峰時段，人潮依舊不減。 在詢問過幾個人後，沃許轉進其中一條巷子內。在巷子的末端，有著一間以磚頭漆上白漆、有著褐色木造斜屋頂和大面落地窗的餐廳，在掛滿小盆栽的木門上，以可愛的字體寫著『Zola』。 沃許摘下帽子，推開木門，門鈴發出聲響。 「歡迎光臨……啊，沃許先生！」 發出開心的聲音湊過來的是席依，她穿著黑白兩色的服務生制服，白色的襯衫搭配強調胸口的黑色吊帶裙，腳踩稍微墊高的皮鞋，穿著黑色的大腿襪。 「怎麼樣，可愛嗎？」 席依笑嘻嘻地轉了一圈，裙襬隨著動作飄動，最後用雙手食指指著自己的臉頰，俏皮地詢問。 「很、很適合妳。」 沃許有點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裡，下意識找著帽架，直到席依把帽子給接過來抱在懷裡。 「沃許先生，這邊這邊！」 席依笑著替他帶位，將沃許帶到類似吧檯般的個人座位，並把他的禮帽拿去收好。 在席依去拿菜單還有處理其他客人的桌面時，沃許想起那位安同學的話。也許是因為過去在無頭騎士的家庭裡太常面對那些政治人物，對於席依坦率的好意總有些疙瘩在心裡。 為了避免胡思亂想，沃許稍微觀察了一下店內的擺設。店內的裝潢走簡單清爽的北歐風格，牆面漆成白色搭配木質地板，牆上大多是香草植物的盆栽，個人座位的設計則是靠在長條型的開放式廚房前，能看見廚房的老闆娘製作料理的過程。 老闆娘是一位帶著溫柔微笑的成熟女性，她將銀色的長髮紮起馬尾，寶石紅的瞳孔正看著鍋子裡的rou塊，身穿草綠色的長圍裙搭配露出腰部的短上衣，窈窕的身材和豐滿的胸口展現了成熟的韻味，圍裙稍緊的吊帶強調了胸部的柔軟感。 「席依，幫我拿冰箱的牛奶過來。」女性喚道，這時候注意到坐在前面的沃許。「啊，你是……席依提到的沃許嗎？」 「啊、是的。」本來沃許還驚訝為什麼會被認出，不過想想，在台灣，有著跟自己一樣特徵的外國人本來就偏少吧。「您好，我是夏爾．沃許……席依告知我您的手藝很好，所以請我務必要來這裡一趟。」 「嘿，手藝還算可以啦。」女性用右手捧著自己的臉頰笑著回答。「我是若拉，請多指教唷。席依特別拜託我準備了愛爾蘭料理，說是要替沃許好好回味家鄉菜呢。」 沃許還沒來的及應答，席依已經拿著菜單過來插話。 「若拉姊！不是說要當作驚喜的嗎？」席依嘟嘴，對沃許遞上菜單。「鏘鏘！這是沃許先生的專屬菜單哦！」 在菜單上除了平常這間餐廳就會提供的rou料理以外，額外貼上了一張紙，是各種沃許熟悉的菜色，牧羊人派、馬鈴薯麵包、碗豆泥等等。 「席、席依和若拉小姐，妳們也太費心了……！」沃許又是感謝又是抱歉的說著。 「哎呀，主要是若拉姊準備的啦，我其實沒做到什麼……！」 「愛爾蘭料理需要的材料在台灣都很好找到呢，我這邊準備起來也沒有任何困擾哦，沃許先生，儘管點菜吧。」 沃許微笑的點點頭，在摸著下巴斟酌著菜色的時候，這時候注意到一件事。 在菜單的右下角角落，有著『秘密服務』的字樣，旁邊還畫了一個粉紅色的愛心。 「……」 沃許用手按住自己的眉間。 ──這是什麼啊！若拉小姐是位美人，服務生席依又是魅魔，這種名稱也太奇怪了吧，太容易讓人誤會了。嗯，但這裡可是一般巷弄裏面的餐廳，總不可能真的是那方面的服務吧……？ 沃許清了清喉嚨，帶著與平常無異的溫和微笑指著菜單角落。 「這個祕密服務是……？」 席依刷的一下變得通紅，抓著自己的裙襬，害臊的別開視線。 「……沃、沃許先生要點秘密服務嗎？嗚。」席依用手摀著嘴，臉紅得像蘋果一樣。「那、那個，如果是沃許先生的話，可以唷……」 這個反應，總、總覺得不太妙啊。沃許拉了拉領子。 「呃、席依困擾的話，我也不用點……」 「咦？」 席依吃驚的抓著沃許的手。 「不、不點嗎？」席依紅著臉，又是害羞又期待的眼眸看著沃許。 「……」面對這樣的反應，沃許的臉也熱了起來。 這到底要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那、那、那我就點一份秘密服務吧。」 到底、會是什麼樣的服務啊…… 「耶，有人點了席依的秘密服務了！」若拉在旁邊笑著拍手。「秘密服務就是席依的特製試作料理哦！」 「若、若拉姊，不要講出來啦！很害羞啊……！不管了，我要去準備了！」 席依捶打了一下若拉的肩膀後，摀著臉衝進開放式廚房後頭的廚房裡。 「……啊哈哈。」沃許覺得心情很複雜，到底是要吐槽這個秘密服務的名稱，還是要鄙視一瞬間想歪的自己呢？「那，若拉小姐，請給我燉羊rou和馬鈴薯麵包。」 「馬上來唷！」 愛爾蘭燉羊rou早已經燉好預備，在裝盤後，若拉如玉般的美手熟練地捻起香草植物，斟酌份量撒在有著馬鈴薯、紅蘿蔔、rou塊的碗內，讓單調的醬汁顏色增添了白、綠、紅、黃的繽紛色彩，香氣也隨著熱氣散開。 在裝盤的時候，用清湯水煮的馬鈴薯也好了，若拉用湯匙細膩而快速的把馬鈴薯壓成泥混著材料，作成扁平塊狀，一下子就放進烤箱裡開始烤起。 「若拉小姐的廚藝很精湛呢。」 「嘿嘿，若能何你的胃口就再好不過了。」在等待烤熟的這段時間，若拉笑了笑，將手肘靠在桌上，下巴靠在手背上。「說起來，我聽席依說了哦，沃許的事。」 「明明請她保密的。」沃許有些頭痛的說著。 「女孩子的嘴是關不住的哦？」若拉笑嘻嘻的說著。「沃許呀，很緊張嗎？你的肩膀從進來後就很緊繃哦，這樣不管怎麼樣都吃不下唷？」 「……」沃許按著自己的肩膀。 「不管是什麼國家的人、身處何處，吃飯的時候不放鬆是不行的呢。」若拉將烤好的馬鈴薯麵包拿出，切成方便入口的方塊狀，微笑將餐點送到沃許的面前。「但你看起來沒辦法放鬆呢。在顧慮席依嗎？」 「……一點點。」沃許喃喃說著，從他些許的魅魔血統上，能聞嗅出眼前的人並非人類，那麼講話應當不需要有太大的顧慮。「她對每個男人都這麼好嗎？」 「嗶嗶，錯囉！」 若拉微笑，用雙手食指打了個叉叉。 「她是沒辦法看到有人不開心或難過。」若拉微笑。「在她跟宥朗來這裡吃飯的時候呀──」 ※ 「所以我說，沃許老師很奇怪啊。」宥朗坐在開放廚房前的座位，看著筆記。 「姆嗯？怎麼奇怪。」席依好奇的歪頭問。 「我說過的吧，對無頭騎士而言，最正常的樣子就是把頭給分開。」宥朗喃喃說著，拍著自己的筆記。「但是，沃許老師的頭是連著的。平常無頭騎士為了保護自己的地位以及顧慮自己的種族習性，是生活在深山的聚落裡的。」 「所以……？」席依似乎沒有理解。 「這麼說吧，無頭騎士不把頭給分開，就像是人類不吃飯、魅魔不進行性愛一樣。」宥朗認真嚴肅的說著。「這是有害身體健康的……」 「哦……！」 席依這才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托著下巴思考。 「……但，沃許先生一定是有什麼理由才這樣做的吧。」席依想起了沃許告知死兆的事、離開家鄉並痛苦地把頭接上脖子的事。「嗚嗯，難怪沃許先生總是一臉有點痛苦的表情，每次在餐廳也看他吃不多。」 「在訪談他的時候我也有問過這點，但他什麼都不跟我說。」宥朗有點沮喪的說著。 「那是因為你嚇到對方了吧！你有這種積極性，怎麼不快點回應佳惠的告白啊！」 「這、這是兩回事，別混為一談。」宥朗趕緊帶開話題。「總之，作為一個跨種族的研究者，我還是希望沃許老師可以遵從自己的血緣……」 「……姆，我當然也希望他可以讓自己舒服一點啊，但是，」 席依想了想，輕聲開口，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他是基於某個理由這樣做的話，我想肯定這一點。肯定他的努力。」 ＊ 「『想肯定沃許先生的努力』，她這麼說了唷。」若拉露出滿滿的笑容，捧著臉頰。「不只是對宥朗，對沃許，她對其他人，我，都是這樣哦。」 『你是杜拉漢之恥！』 不管是姊姊，還是其他族人，看到自己把頭接上去時，都投以惡毒的話語，就連瞭解這個種族的宥朗，都覺得這是不正常的。這是第一次，被人『肯定』自己做的事。 「……我聽到了一些傳聞，說席依是一名不檢點的學生。」沃許用手拿起一塊馬鈴薯麵包，將燉羊rou包起來。「實在不能說是說錯……席依這種個性，太容易讓男性動心了啊。」 沃許將麵包裹著燉羊rou塞進嘴裡，咀嚼的同時笑容漸開。 「真是好吃，比以前家裡的廚師做的還好吃！」沃許讚嘆道，一口接著一口塞進嘴裡。 若拉捧著臉頰，笑咪咪的看著沃許用餐，似乎別人吃的開心就是她最大的快樂。若拉親切純真的笑容和餐廳的裝潢相呼應，讓沃許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就在沃許毫無障礙的用餐時，滿頭大汗的席依捧著蓋著不銹鋼蓋子的餐盤過來。 「我、我弄好了……呼，但、我不知道合不合沃許先生的胃口耶，我準備的是台灣料理的說……」 沃許露出溫和的微笑，鼓勵似的點點頭。席依緊張的眨眼，將蓋子給打開。 裏頭是傳統的鹹蛋蒸rou餅，以陶瓷的杯狀碗裝起，乍看之下就像茶碗蒸一般。蒸過的絞rou團上撒著蔥花，中間鑲著一顆金黃色的鹹蛋蛋黃，周圍滿溢著rou湯。不過，也許是席依不習慣做料理的關係，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蛋黃也有些破損，不甚美觀。 沃許似乎沒有排斥的樣子，拿起了湯匙。 「等、等等等等……！」 席依雙手拉住了沃許的右手。 「嗯？」 「那、那個、」席依有些慌張的說著。「我想說，那個，沃許先生平常已經做得很好了！」 「……？」 「就，維持像人類的樣子，還很努力授課，也跟大家相處融洽，就是，我覺得沃許先生做的很棒了！」席依臉微紅的說著，無法組織好字句。「所以……偶爾，偶爾偶爾，休息一下……好嗎？現在店裡面，沒有其他人了……！」 「……呵。」 沃許輕輕笑了。 他之所以忍受頭身的痛苦，是因為他此生曾經的摯愛，發現他是無頭騎士後便離去。 如果要忍受分離和孤獨，這種血統，沃許寧可不要。 但，如果是這裡的人們，就算有著這種血統，也不會孤獨吧。 沃許將湯匙放下，一手按著自己的下巴，一手扶著後腦杓。在脖子處，一圈黑色痕跡劃開，冒出些許黑煙之後，沃許的頭完整的和脖子分離了。 「……果然，這樣還是比較舒服。」沃許喃喃說著。「那麼我就開、」 「耶！」 席依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就把頭抱了過去，在店裡蹦蹦跳跳。 「沃許先生以後可以多來這裡休息哦！終於看到沃許先生輕鬆一點的表情了！」 「……席、席依，好暈。」沃許的頭被抱在席依的懷裡，被胸rou壓的喘不過氣。 「啊啊，對不起！那個，我來餵沃許先生吧！」 席依坐在沃許的身體旁邊，興高采烈的用湯匙挖了一小匙rou餅，塞進沃許嘴裡，剛剛還在擔心對方試吃反應的恐懼無影無蹤。 「好吃嗎？這可是爸爸的拿手料理呢！」 「呃、比想像中甜……」沃許細細咀嚼後說道。「但很好吃。」 「咦？啊，真的好甜……我該不會糖的份量搞錯了吧？」席依沮喪的嘆氣。 「沒關係，當作是飯後甜點……配著馬鈴薯麵包一起吃吧？」 「好、好的！」 在一旁的若拉，捧著臉頰，笑咪咪地看著兩人。 席依長大很多呢，朋友又多一個了，就算傷口很多很多，但果然在餐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呢。 若拉在心中想著，拉緊圍裙，踩著開心的腳步，替來到這裡的新朋友沃許，和老朋友席依，製作專屬於三人的甜點，讓這天劃下完美的句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