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

    霍家跟魏家的亲事，源自于一场秋猎。

    那是一个天清气爽的秋日。晨曦微露，空气中还带着湿气的时候，沃尔庄园前的宽阔草地上就聚集了数十名猎手跟几十只训练有素的猎狗。公爵大人已经穿戴好猎装，从男侍餐盘中挑选了一点面包夹着莓果蘸了一点果酱送入口中，又两口饮完杯中的牛奶，这顿简单的早餐就算是用完了。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时。该到的人，也差不多陆续到全了。“亨伯特，你还能把自己塞进这身猎装里，这真让我感到惊讶....”他指着好友肚子上的微鼓调笑。

    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确实让他发福了一点，魏悝不在乎地甩了甩套在手腕上的马鞭，他脸上总是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此刻也不例外。“艾德慕，你尽管嘲笑我吧，我相信顶多一个上午，你就得对着我们的猎物数量，向我痛哭着道歉说对不起。”

    约有两百多人在丛林中纵马穿梭，猎狗还有猎人走在他们前面。晨雾中，他们小心翼翼搜索着猎物的影子。

    霍宗近跟魏悝走在一起，他们摆手拒绝他人与他们同行后，就没人靠近过来了。

    两人提着猎枪在裹满露水的绿植中缓慢行走。“我上次提议的事情，你考虑的怎样？”霍宗近问魏悝，他说的是上次他们在书房讨论事情时，他提议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进魏家，当时魏悝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回去后，跟太太商讨一下。

    魏悝跟妻子卫斓只一个女儿，两人虽然还年轻，但卫斓生女时一度产后大出血，陪产在侧的魏悝被那血腥场面惊到三魂丢了六魄，后来经过医生抢救，好不容易才把卫斓从死亡边缘拉回来。那时起，魏悝就下定决心，再不能让妻子受生产的罪，女儿出生后没多久，他就去做了结扎手术。“卫斓有点不同意...”他诚实告诉好友妻子的想法，“孩子还小，现在就定了婚约，要是长大后，两个人不喜欢彼此怎么办？”当然，要是按照魏悝自己的想法，霍家的女儿是再合适不过的婚约对象了。魏家有钱，但始终不能真正融入上流社会，他娶卫斓，就是看中了卫家在公检法与政界方面的影响力。若是霍家的女儿嫁给他女儿，那么有了贵族血统的下一代魏家继承人，才算是彻底进入了上流社会阶层。

    “这事不着急，我有三个女儿，你什么时候带你夫人跟女儿来庄园做客，相处看看，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再说了，你自己就是商业联姻的，你跟你夫人现在不是恩爱的很...”霍宗近虽不是急于求成这件事，但他确实有意想跟魏家联姻。但是人选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随便，长女霍莹是继承人，除了招赘，他不做其他考虑。小女儿霍显才三岁大小，待稍大一点再做考虑。只有二女儿霍黎跟魏家的女儿年岁相当，且才六七岁年纪就嘟囔着长大不要结婚嫁人，孩子虽小，但是他跟妻子并不认为那是玩笑话，也因此，才更希望早点给女儿物色好人选，趁早培养感情。

    霍宗近的提议，魏悝很认同。他也觉得妻子拒绝的有点草率，而且他虽然非常疼爱女儿魏寄商，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们俩的女儿，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外表夸上天的称赞用在女儿身上，他都不觉得是别人恭维奉承。可若有人在他面前，说自己女儿是个聪明孩子，魏悝就有点怀疑那个人的动机了。魏悝叹息，他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女儿不是个接班人的料子。而霍家的三个女儿，魏悝相中了霍黎，那是个沉静又聪明，还非常漂亮的孩子。“你上次提起，我还以为你在说笑，怎么真的急着给尤菲那孩子订亲？”

    公爵大人脸一黑，他犹豫了很久，才吞吐着告诉好友实情。“陛下想把他的儿子跟尤菲凑成对....”霍宗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跟那样的蠢蛋王子度过一生。

    魏悝这样算是明白所有了，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家确实是霍家最好姻亲选择。两家的庄园离得近，彼此知根知底，加上他们家里人也开明，没有那些老家族的毛病。“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让简跟你家的尤菲先订亲吧，至于长大后如果不合适，两孩子不管谁提出解约，我们都得同意。我们的想法要是达成一致，现在就可以定下来，不用跟家里的管家婆报备交代了。”这点主，魏悝认为自己还是可以做的。

    他哪里想到，回到家刚跟妻子卫斓说了给女儿订好亲事，就被妻子用书砸出房门。

    抱着枕头，魏悝扒在门上跟妻子小声告饶。“小斓，你先让我进去...你听我跟你解释啊...”他看了看左右，要是被守夜的佣人看到，他的脸面就全没了。

    “爸爸，你跟mama吵架了吗？”女儿抱着玩偶揉眼睛，似乎是被他的动静吵醒。

    魏悝蹲下身，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爸爸mama没有吵架，只是讨论事情的声音大了点，爸爸带你过去睡觉好不好？”他正准备把女儿送回房间睡觉，房门一下打开了，妻子脸色阴沉地看着他，“魏悝，你今晚去睡更衣室！”转头对着女儿，立刻翻书似的换了一副慈母面孔，柔声细语的。“简，过来，今晚跟mama一起睡....”

    “你都跟艾德慕做好了决定，还告诉我干嘛。魏悝，你下次再敢这样，就自己先找个绳子去挂一挂脖子吧。”卫斓越想越气，可看着丈夫头越来越低，她思来想去，只能同意这件事了，答应好了的婚约，即使是私下约定的，哪也不是能说反悔就反悔的。好在，他们两个人也同意不合适就解除婚约。

    两个孩子同岁，一个九月末出生，一个是十月末出生。

    “处女跟天蝎，那不得翻天，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妻子的问话，让霍宗近发笑，他也真的笑得肩直抖，他一边笑一边拿手挡妻子的枕头攻击。“亲爱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一个现代人，耶鲁大学的高材生，居然还会信星座那种地摊文学一样的旁门左道....”

    沈易安脸通红，她气鼓鼓地捶了霍宗近几拳后，才感觉自己好受一点，可那人还是笑嘻嘻，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调戏够了，霍宗近长臂一揽，将妻子搂到怀中，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跟你讲，我们的尤菲你别看她现在还小，但是她难搞的气质已经显露出来了。趁着现在能有好人家挑选，赶紧定一个是正经，再说了，以后她要是真的不愿意，我们难道还能逼着她嫁不成？”

    “mama，我以后不要嫁人，不，我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孩子....”某一日的午后，才五岁的女儿小跑着抱住她的腹部，把脸埋在她肚子上闷声说道。

    沈易安听到女儿的话，满脸疑惑，她望向身后的护理女仆。“是谁跟尤菲说了什么吗？”

    被夫人问话的女仆，也是一脸委屈，她们领着比常人高出很多的薪水，可不是为了在小主人面前讲奇怪的话吓唬小主人的。“夫人，我可以用人格向您保证，没有任何人在尤菲小姐面前说出过吓人的话。”

    “尤菲，乖，告诉mama，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这张精致的洋娃娃脸是真的一点都不像她，若说有些许像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了。

    “mama....人鱼公主死了,化成泡沫，就因为那个愚蠢的王子，一个连谁救了他都分不清的蠢货。”女儿抱着母亲，泪眼汪汪的。“爱情是个愚蠢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想要去接触。我想要永远跟mama、爸爸还有费莉亚跟小妹在一起....”

    搞半天，罪魁祸首是《安徒生童话》，沈易安无奈的叹息，这她要上哪儿去追责，难道还要去安徒生的墓前问他为什么那么写不成。

    脑子里闪过这个插曲，沈易安这才坐起身子认真思考丈夫的这个决定。魏家跟他们家以前关系不远不近，两家真正来往密切，还是因为丈夫跟魏悝是同窗好友的缘故。魏家家风干净，虽从商发家，可并没有暴发户那种飞扬跋扈又嚣张爱炫耀的不良之气。这确实是一门无话可说的好亲事，尤其是在有王子的衬托下。

    隔了没几天，这件事在两家长辈间达成了共识后，沈易安就给卫斓发去了邀请函参加下一次的赏花会。

    卫斓去的那天，把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跟着丈夫去过沃尔庄园，自然见过霍家的几个女儿，每个都很好看，但要数女儿的小未婚妻最漂亮。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我们家的简也不差啊，是不是。”她皱着鼻子，亲了亲女儿才牵着女儿的手出门。

    平常女儿都是护理女仆照顾，沈易安本身事务繁忙，只有午后空闲，才有喘息的时间跟女儿们亲子互动，可时间也不长，一般也就一个小时的闲暇。但遇到这种赏花会的时候，她还是很愿意把女儿带在身边的。大女儿霍莹已经十岁了，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她，自小就性格沉稳，待人处事也做的非常好。小女儿霍显还小，沈易安这次出门没把她带出来。她可爱的洋娃娃比起jiejie跟meimei，性格确实有点放不开，比如此刻她小手拽着自己的衣角紧紧的，把脸藏在她身后。“mama，我不想出门...”上午出来前，她小手还揉着眼睛抗议。沈易安跟她好说歹说，才哄着她出来，只是一看到赏花会这么多人，她就立马闹别扭地想回家了。“mama..我可以去那边看书吗？”女儿指着大厅角落里的桌子问她，带着女儿到底不方便跟人商议事情，所以霍黎这么问的时候，沈易安立刻同意了。“那你乖乖地跟着林待在那边，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尤菲小姐，我们过去吧。”林韫牵着自家小姐的小手，把她抱到凳子上坐好后。才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儿童阅读的画本给她。

    “你在看什么？”跟她差不多的小女孩指着她手里的画本，因为她坐的高，让她看不清书本的内容，那小女孩不得不踮高了脚尖。

    霍黎见状，便有意将画本放低了一点，好方便她看清楚。“是《彼得兔》，你想看吗？我们可以一起。”

    女孩点了点头，又有点怕自己是不是打扰霍黎了，小心翼翼问道，“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看吗？”

    有人一起阅读，霍黎当然很高兴，她立刻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林，可以请你帮帮她吗？”凳子太高，如果没有大人帮忙，她是坐不上来的。

    自家小姐跟魏家小姐的婚事，虽没有对外公布，但是仆人间早已得知了，林韫方才就看到魏夫人领着女儿赴邀约进入花会中，又看到她跟自家夫人交谈两句后，才蹲下跟魏小姐附耳说了什么，然后那位小姐便好奇地走了过来。“小姐，当然可以了。”她将魏家小姐抱到凳子上挨着自家小姐坐好。

    “从前有四只小兔子，他们的名字叫弗洛普茜，默普茜，棉球尾，和彼得。他们和mama一起住在一个树根下的沙丘里，那里是一棵....”霍黎特意将画本翻回第一页，与她新认识的朋友一起看。

    她们一起看完了一整本画本，直到两位mama过来，才决定停止看书。“哎呀，你们已经认识了吗？”

    霍黎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还不知道新朋友的名字。她想起乔纳森先生的教导，想要认识别人，应该先介绍自己，她像个小大人似的伸出手掌。“我叫霍黎，但mama跟爸爸都叫我尤菲，你也可以叫我尤菲。”

    赏花会结束时，人潮往门口移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过了很多年，变成大人后的魏寄商都记得曾有个小女孩在阳光下向自己递出手掌。“我叫魏寄商，也叫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