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触的渴望
碰触的渴望
那次近乎宣泄后的会面,像在百合子心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明日子那句冷静而灼人的“看见你自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未激起汹涌波涛,却在日复一日的冰冷孤寂中持续回荡,搅动着沉底的泥沙。 羞耻感依然如影随形。想起自己在那位年轻的、地位“低下”的女人面前失控落泪、如同弃妇般控诉的样子,百合子的脸颊依旧会阵阵发烫。然而,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一种名为“不甘心就此沉沦”的微弱火种——也在绝望的谷底顽强燃烧起来。 她开始有意识地尝试明日子所提的那些微小的事物。她坐在那方曾经只为了符合“贵妇身份”而精心设计、实则从未带给她真正喜悦的菖蒲花圃旁,第一次不是为了修剪姿态,而是单纯去触摸一片带着露珠的叶子,感受那清凉和细腻的纹理在指尖的触感。她重新翻开那些曾被束之高阁、只为了装点门面的棋谱书,试着不是为了“雅致”而下棋,而是体会每一步落子时细微的思考和乐趣。她甚至让人去市面上寻了最普通的、热腾腾刚出锅的栗子糕,摒退了侍女,一个人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地掰开一块,让那带着朴实烟火气的香甜在舌尖弥漫开。 这些微小的尝试,如同在冰冷黑暗中摸索新的开关,笨拙又充满试探。感受很陌生,却也带着一丝奇异的安定。可每当她稍有沉浸,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明日子那双平静如大海的蓝眼睛,以及那握住她手腕时传递来的、带着奇异包容力量的温热触感。 那股隐秘的引力再次拉紧了她。与上次被怨恨驱动不同,这次她仿佛是被那点微小的、属于自身的“光亮”指引着,再次踏上了通往西翼的路。 这一次,她没有失态。她穿戴整齐,仪容完美,只是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编食盒,里面装着特意吩咐人做的、用上好初摘茶叶蒸制的绿茶糕,嫩绿软糯。不是为示好,更像是……一种寻求同盟的证明——看,我也在尝试,我也在“看见”自己带来的一点滋味。 西翼的和室依旧,宁静而带着生活的气息。明日子正盘腿坐在地板上,耐心地将散落的彩色布片拼缀在一大幅深色的底布上——似乎是一个巨大图案的一部分。她低着头,黑发柔顺地垂落颊边,专注的侧影在午后的光线里沉静美好。花泽明抱着个布偶小熊,蜷缩在一旁的厚垫上酣睡。 听到脚步声,明日子抬起头,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明显比上次平静许多的百合子时,她的蓝眸里闪过一丝了然,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 “百合子小姐。”她放下手中的布片,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位置,“请进。” 百合子深吸一口气,端着食盒走进来,跪坐在明日子对面的蒲团上。两人之间隔着那幅巨大的、尚未完成的绣样。百合子将食盒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打开盖子,绿意盎然的糕点和淡淡的茶香弥漫开。 “我……试着自己做主的,”百合子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刻意避开敏感话题,指向食盒,“请…尝尝?市面上最好的茶农初摘……” 明日子没有看糕点,目光从百合子身上移到那幅巨大的绣样底布上。百合子的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襟。明日子重新看向她,那平静的蓝色眼眸里仿佛带着穿透的力量:“你喜欢做决定的感觉?” 直白得让百合子一时语塞。喜欢?她从未真正拥有过“喜欢”的权利。她被教导的是“应该如何”,而非“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百合子低声道,指尖微微松开了被揪皱的衣料,带着迷茫,“但……它们是自己选的。” 这是真的。糕点的选材、样式、甚至摒弃了复杂的器皿而用朴素竹盒,全是她的意志。很微小,却真实。 明日子拿起一小块糕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点了点头。 “很干净的味道。”她评价道,没有刻意的赞美,语气像陈述一个事实。她转而看向那幅未完成的绣品,“我在绣一只‘猫头鹰’。” 百合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彩色的布片杂乱无章,只能隐约看出翅膀和眼睛的轮廓。“猫头鹰?”她有些困惑。 “嗯,阿依努人的神鸟,智慧的眼睛,夜里也能看清前路。”明日子拿起一块深蓝近乎墨色的绒布,手指灵巧地比对了一下底布上一处预留的位置。她的动作娴熟而充满力量感,带着一种源自生活的朴拙韵律,与百合子熟知的、贵族女性们精细的刺绣全然不同。 “绣它……是‘自己’想做的事?”百合子忍不住轻声问。这个想法离她太遥远。贵族女子的女红是规矩内的“必需”,是技艺的展示,而非纯粹的“想做”。 明日子顿了顿,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嗯。想让明挂在房里。夜里……守护他。” 她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指向最朴实的母爱和最纯粹的愿望。 百合子沉默了。守护……她想守护什么?曾经模糊地以为该是丈夫的荣誉、家族的体面。但那似乎从未真正“属于”她,更像沉重的枷锁。她的目光落回精致的食盒上。也许,守护住此刻指尖沾上的这一点点微弱的、名为“自我意愿”的光亮,就是她能做的一切。 短暂的沉默后,百合子鼓起勇气再次开口,目光微微垂落: “……上次……你说的话。我尝试了……尝试‘去看’。” “那些花儿、棋谱……还有糕点。” 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难言的委屈和挫败感。 “可我……我还是……觉得冷。”(这个词冲口而出,她猛地咬住了下唇,为自己的脆弱感到羞耻。) “尤其是在夜里……很空旷……”(“像最冰冷的宫殿”这几个字被她咽了下去) “我能……能做些什么……真正……暖一点的事吗?” 她用一种迷茫的、近乎求救的目光看向明日子。 明日子放下手中的布料,认真地看了她几秒。那双蓝眼睛清澈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你觉得冷……” 她重复了一遍百合子的感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 “那就……让自己暖和起来。” 这不是建议,更像一个清醒的指令。 百合子怔住。 明日子的目光落在了百合子紧攥着放在膝上、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 “你……”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可以碰触。” “碰……触?” “嗯。” 明日子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动作自然得像邀请一起观察一片树叶的脉络。 “试试看……碰触你身边的东西。” 她的目光引导着百合子,掠过柔软厚实的坐垫边缘、装着茶点的冰凉瓷碟表面、甚至是她自己穿着华贵织物但此刻微微发抖的手背。 百合子的指尖颤了一下。触觉?她在明日子这里总是能接触到截然不同的视角。 明日子缓缓收回手,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她放在膝旁、散落的其中一绺自己的长发。那乌黑、顺滑如匹练的发丝在她指间流过。 “或者……” 她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目光迎上百合子迷茫的双眼,“……碰触你自己。” “像抚摸一朵你需要认真对待的花。” 她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一缕发尾,轻轻地捻了捻。 碰触你自己。 这五个字像一道全新的指令,带着某种原始的生命力,直接撞入百合子死寂的心湖。 像抚摸一朵花一样……抚摸自己? 百合子的脑海中,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跳出那无数次出现在幻痛和扭曲想象里的画面——她自己的手腕,被无形力量捏出指痕瘀青;她的脚踝,被利齿咬出印记……但此刻,明日子的“指令”剥离了那些暴虐的、被他人掌控的烙印,指向一个全然不同的方向:一种温和的、自我觉知的、甚至带着珍视意味的触碰。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百合子的鼻腔。她慌忙低下头,掩饰眼眶的温热。 她从未……像“珍视一朵花”一样珍视过自己的身体。它只是必须保持洁白无瑕、符合贵族规范的容器。 “我……”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我……可以学吗?” 她抬起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惊异的、褪去了所有伪装的茫然和恳求。不是为取悦任何人,仅仅是想抓住那点“暖和”的可能。 明日子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嘲笑,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沉静的、接纳探索的温和。 “可以。”她回答得很轻,目光扫过那尚未完成的巨大绣样,“就像学习……绣一朵属于自己的花。” “针……就在你自己手上。” 百合子怔怔地望着明日子那双包容一切的蓝色眼眸,又低头看向自己那双习惯了无意识紧握、此刻却微微颤抖摊开在膝上的、精心保养的手。白皙、纤细、完美,却冰冷而空洞。 针……就在你自己手上。 暖意……需要自己去创造触碰。 这道理如此简单,又如此……震耳欲聋。 室内的光线在西斜的阳光下变得更加柔和。角落里传来明翻身的微弱响动。明日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拿起了绣针和布料,神情专注地投入到她守护幼子的巨大神鸟图腾之中。那姿态稳定而强大,散发着一种无形但稳固的锚点力量。 百合子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指尖带着难以置信的轻微颤抖,第一次,像一个探险者触摸未知领域般,无比轻柔地、带着全然的陌生感和一丝奇异的敬畏,触碰了一下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皮肤。 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沿着指尖神经传递上来。 不是冰冷的幻痛。 是真的体温。 属于高岭百合子的体温。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哀和微弱希望的悸动,让她猛地紧紧咬住了下唇,才抑制住那一声想要冲破喉咙的、饱含复杂泪意的呜咽。她感觉那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背,而是一块在漫长冬夜后终于感知到暖意、缓缓融化的坚冰。第一步的刺痛后,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自我感知所唤醒的……酸涩暖意。在这座由他人构建的华丽金丝牢笼里,她第一次笨拙地试图拿起那根名为“自我触碰”的针,学习去缝补自己空洞的生命。 百合子带着那只小竹盒离开西翼后,明日子那句轻描淡写的“可以学”像一粒生命力顽强的种子,悄然钻进了百合子干涸僵硬的心土。尝试“碰触”变成了某种带着隐秘仪式感的探索。她会一个人在菖蒲花圃旁久坐,指尖尝试真正去感受花瓣的丝绒纹理和茎叶的韧劲,笨拙得像第一次认知世界。她在落棋时,试着不再为形式绞尽脑汁,而是短暂地专注于那一方黑白世界中属于她自己的片刻掌控。手指划过棋盘格的声音,清脆冰凉,却带着一点奇异的清醒。 最挣扎的练习,莫过于那“像抚摸一朵花”一样触碰自己的时刻。最初,每一次指尖落在自己光滑、冰凉的皮肤上——手臂、脸颊、甚至仅仅是手背——都如同触碰一个陌生而脆弱的艺术品,带着巨大的羞耻感和不真实。她常常只是匆匆碰一下就缩回,仿佛那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一件由华服包裹、必须小心翼翼侍奉的贵重物品。 但明日子在寂静中投来的目光,带着那稳定如海的力量感,如同无形的引力场,悄然牵引着百合子再次踏入西翼那方宁静的和室。 这一次,百合子的食盒里没有糕点。取而代之的是一卷品质极佳、颜色异常丰富的丝线。这不再仅仅是关于“味道”的选择,更像是她笨拙地尝试靠近明日子世界的一次努力。 明日子见到那卷丝线,蓝眸微微亮了一下,像是阳光折射过冰面。 “颜色很漂亮。”她拿起一卷深紫罗兰色的丝线,捻在指尖,对着光线看了看。 百合子内心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为这微小的认可。 “明日子夫人……你上次说……在绣猫头鹰的翅膀……”百合子声音依旧有些拘谨,目光落在那幅日益清晰的巨大绣样上,那以深蓝色为底、仿佛能吸纳星光的巨大神鸟图腾,比上次更添了金色勾勒的眼睛轮廓,神秘而威严。 “嗯。”明日子点头,将手中的绣针稳稳扎在布料上,引着一根靛蓝色的细线穿过。 “我……”百合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我可以……在旁边……试着……绣点什么吗?”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出乎意料的是,明日子几乎没怎么思索。 “可以。”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靠这里坐。” 百合子小心翼翼地坐过去,感觉空气都紧绷了几分。明日子的平静,反而让她更紧张。 明日子没看她,目光专注在针脚上,手指灵巧得像飞舞的蝶。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为那异域轮廓镀了一层柔光。就在百合子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开始时,明日子突然很随意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天然磁性的低沉感: “你的手很冷?” 百合子像是被戳破心事般一僵,下意识握紧手指:“嗯……有点……”她常年指尖冰凉,如同她的心境。 “拿来。” “?” 明日子停下针,侧过脸,朝百合子伸出一只手——那只绣针在她指尖如同活物般灵活,针尖闪着微光。她的眼神平静而直接,没有任何客套或暧昧意图,仿佛只是处理一个常识性问题。 “什……什么?” “手,拿来。”明日子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像是在给一个受惊的小动物指令。她的目光落在百合子因紧张而微微蜷缩、放在膝上的双手。 百合子迟疑着,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莫名的紧张和莫名的期待交织。她鬼使神差地将自己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缓缓地、试探性地,放在了明日子摊开的、比她稍小却充满韧劲的手掌之上。 触碰 明日子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指腹有微微的硬度,却异常有力。那真实的、不属于自己的、带着生命活力的温热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穿透百合子冰冷的指尖皮肤,直击灵魂 那是一种比她想象中任何“花”都要鲜活、厚重、真实的触感 百合子猛地一颤,像被烫到般下意识想抽回 但她的手腕却被明日子更牢固地握住 “别动。”明日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她甚至没有看百合子,只是低头看着交叠的手掌,仿佛在研究百合子那过于纤细、保养极好却毫无暖意的手。 百合子僵硬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那被握住的部位。紧张?羞涩?或者更深层的某种渴求?她分不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明日子粗糙的指腹在自己柔嫩的手背上缓慢地、如同研究纹路般滑动、按压、揉捏 那触感清晰而直接,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欲色彩却极具侵略性的物理触达 紧接着,明日子的拇指沿着百合子纤细的手腕内侧,那曾被她自己掐出伤痕的敏感皮肤,一路缓慢地向上推揉,直到手腕最细弱的脉搏处。她的指腹在那细细搏动的血管上方停留、按压。 “这里……血在跳。”明日子终于抬起眼,看向百合子骤然紧缩的瞳孔,蓝眸里平静无波,却带着洞察的穿透力,“感觉到了吗?暖和起来了吗?” 她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在陈述一个自然规律,但那指腹带着力道的揉捏与按压,那落在手腕脉搏处、如同掌握生命节拍的笃定姿态,那近在咫尺的、毫无侵略性却极具穿透力的蓝色凝视——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悍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母性安抚与原始力量的无形气场 百合子只觉得一股热浪轰地从被握住的右手手臂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那冰冷麻木的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蛮横而直接的触碰与质问强行唤醒了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那被按压的脉搏点在明日子的指腹下跳得更加激烈,带动着脸颊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只属于明日子的、温热带茧的手掌握着自己冰冷的手腕揉捏转动,感受那指腹在敏感皮肤上留下的粗糙轨迹和唤醒沉睡知觉的刺痛感,以及那几乎要刺穿她灵魂的、清醒平静的注视。 明日子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似乎并不需要答案。她确认了那微弱的搏动在掌心下变得急促而有力后,便极其自然地松开了手。 “暖了吧。”她像完成了一个小小的实验,语气平淡地得出结论。然后极其自然地拿起针线,重新投入到那靛蓝色的丝线运作中。 百合子猛地抽回自己失温的手腕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明日子掌心的力道和灼热的指印 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握住那里,指尖触及皮肤的温度——竟然真的不再那么冰寒入骨 但更guntang的,是那份被猝然点燃的、名为“知觉”的火焰 从手腕蔓延至全身,烧得她脸颊guntang,心口狂跳 明日子那简单粗暴、毫不拖泥带水、却带着强大存在感和力量的“捂手”动作,简直是一场无声的灵魂点燃 她就像一棵在严寒中被遗忘太久的枯树,被一把野火直接燎到根基,瞬间被迫感受到生命残余的高热 这是剥开冰壳,直接向灵魂吹入guntang的生命气息 百合子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刚刚被“熨烫”过的温热手腕。心跳如擂鼓在胸腔撞击,每一次搏动都清晰无比。脸颊的热度还在攀升。她看着明日子低垂的、被浓密睫毛覆盖的侧颜——那份平静强大得如同磐石。那只刚刚蛮横地捂热了她的冰冷的手,此刻正如同最灵巧的乐器,cao控着细小的针线与坚韧的布帛,创造着属于她的图腾和守护。 一股极其陌生的洪流在百合子体内激荡,让她既混乱又莫名地……兴奋?渴望?她悄悄伸出手指,学着明日子刚才的样子,碰了碰刚刚还被握得有些发烫的、另一只手腕的皮肤——依旧是凉的,但她知道那底下的血液正奔涌得更快。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白皙纤细、此刻却仿佛被注入了无形力量的指尖。那根明日子塞进她手心的“针”,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扎破了一层无形的冰膜——针尖所向,不再是无边的寒寂,而是被那蓝眸主人的“野火燎原”之后,悄然萌发的、属于她自己的生命微光。 那一次猝不及防的“捂手”与明日子那句轻描淡写却又直指核心的“暖了吧”,如同投入冰湖中心的陨石。余波经久不息。百合子感觉自己一部分被冰冻的灵魂似乎真的被那强悍的暖流冲开了裂口,汹涌而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混乱与……灼热。 消失的幻痛: 最显著的变化是,那些折磨她日日夜夜、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幻痛——腕部的掐痕、脚踝的箍痕、后脑被强按的窒息感——竟奇迹般地减弱了,甚至在一些时候完全消失了 仿佛那些源自于扭曲想象和对他人亲密烙印的畸向往,被明日子那场直接、强力、如同生命暖流灌注般的触碰,硬生生地驱散了大半 被唤醒的感官: 取而代之的是,曾被忽视或刻意压抑的真实感官体验变得异常清晰敏锐。指尖拂过菖蒲花瓣时那清晰的丝绒摩擦感;凉风吹过脸颊时皮肤毫毛竖起的战栗;栗子糕清甜在舌尖化开的真实滋味……生活本身褪去了虚幻的冰冷框架,向她展露出原始的质地。 无法移开的目光: 然而,最根本的改变,是视线的落点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移。 尾形百之助,曾经像一片巨大的、冰冷的阴影笼罩在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无论他存在与否,他那无形的压迫感和对她彻底的忽视,都曾是她宇宙的中心。但现在……那片阴影依旧存在,却似乎被某种更炽热、更鲜活的光芒所排挤、覆盖。 她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明日子的身影。 不再是带着探究或批判的审视目光。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吸附力。 她会在清晨隔着庭院,看到明日子挽起袖子清洗廊下地板,阳光勾勒出她手臂流畅紧实的肌rou线条和那弯腰时自然形成的、充满力量与韧性的腰臀曲线。没有刻意,却散发着一种原始、健康和蓬勃的生命张力。 她会在午后,透过稀疏竹影,看到明日子教儿子明分辨花草。她蹲在那里,侧脸线条专注而柔和,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白皙光洁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影,那双蓝眼睛在阳光下如同剔透的琉璃。她讲解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和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让调皮的小明也渐渐安静下来,认真地听。 她会在黄昏,看到明日子完成一天的劳作后,独自一人坐在廊下远眺天际。她的身影在暮色里显得单薄,但背脊挺直如山岩。黑发被微风拂起,有几缕俏皮地沾在微微汗湿的颈侧肌肤上。那侧影,孤寂又坚韧,如同扎根于崖壁的野松,沐浴着夕照最后的余晖。一种奇特的、混合着温柔怜惜与无声敬重的复杂情绪,会在百合子心间悄然滋生。 她的蓝眼睛,像星辰与海洋的混合。 她行走的姿态,像山野间无拘的风。 她专注做事时紧抿的唇角,带着天生的威严。 她哄孩子时的低语,又像最温柔的歌谣。 那份异乎寻常的矛盾魅力——少女般清新纯净的面容,熟妇丰腴紧致的曲线,母性包容的暖流,却又根植于如同猎豹般潜藏爆发力与威严感的精神内核——所有这些,都强烈地、不可抗拒地吸引着百合子的全部心神。 仿佛她的心灵终于找到了一个更值得、更鲜活、更能回应其深层渴求的投射点。尾形带来的冰冷与绝望被无形地稀释、淡化。 于是,一次偶然,当百合子在临水廊道碰见明日子正小心翼翼地俯身,试图捞起掉落在池水边缘的一小块布料时—— “小心 ”百合子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上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和紧张。她快步上前,伸手虚虚地在明日子身侧护了一下(却不敢真碰),生怕她落水。 明日子顺利捞起布片,直起身,看到百合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她微微扬眉,嘴角似乎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谢谢。”她甩了甩布片上的水珠,没有多言。 仅仅一句“谢谢”,一个了然的眼神,却让百合子心中微微一暖,随即又因自己这过于明显的关切表现而生出一丝窘迫。 几天后,百合子再次带着糕点拜访(她发现自己开始享受挑选糕点本身的过程)。这一次,她看到明日子正在收拾一套罕见的皮质护甲和一把短小但线条流畅、闪着锐利寒光的阿依努猎刀。 “这是……?”百合子忍不住好奇。 “练弓的准备。”明日子简短回答,将小巧的猎刀别在腰后皮带上,动作干脆利落。那猎刀贴合在她纤细柔韧的后腰曲线上,冰冷的金属与她充满生命力的肢体形成强烈的对比与奇异的和谐,一股混合着锋利与美感的张力扑面而来。 百合子的视线完全被吸引住了,一种名为向往的情绪从未如此清晰地在心尖跃动。不仅仅是好奇,而是渴望触碰那种锐利的锋芒与力量感本身。 “……我可以……看看那把刀吗?”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请求。 明日子看了她几秒,眼神平静,没有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她解下腰后那柄寒气迫人的小猎刀,手指熟练地在腕间转了个花,将刀柄沉稳地递向百合子。 “小心刃口。别碰到。” 百合子屏住呼吸,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把冰冷、沉重、带着原始威严感的武器。刀柄光滑微凉,刃口在阳光下闪烁着无情的冷光。她从未碰触过如此具有生命威胁性的物体 但奇异的是,握住它的瞬间,一种超越恐惧的、带着禁忌诱惑的兴奋感瞬间传遍全身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金属深处蕴藏的、属于明日子血脉中的某种狂野力量的回响。 就在她心神激荡于指尖那冰冷触感的瞬间—— 明日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磁性,带着一点不容抗拒的提议: “想学吗?” “射箭。” 百合子猛地抬起头,对上明日子那双如同冰湖般深邃平静、却又似乎在深处跳跃着微弱火焰的蓝色眼眸。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抚慰,里面带着一丝带着原始诱惑力的、如同驯服烈马般挑战性的邀请 仿佛在说:你的目光我已察觉,你的向往我已明了。若你不怕被这力量伤到(无论是刀锋还是她的存在本身),那就试试看。 这提议是如此直白,如此精准地刺穿了百合子心底朦胧的渴望 它如同一束最强劲的聚光灯,瞬间照亮了她心中那个全新的投射中心,并将所有模糊的憧憬都清晰地定位在眼前这个蓝眸女子和她所代表的、那充满致命吸引力的野性世界上 暖意? 力量? 真实的存在感? 那些尾形永远无法给予、她苦苦寻求的东西,仿佛都在明日子递来的这柄冰冷猎刀和这句如同烈火燎原般的“想学吗?”中,触手可及。 百合子握紧了手中那把冰冷的猎刀,感受着金属嵌入掌心的微痛,那不再是无助的幻痛,而是被唤醒的、想要掌握什么的真切渴望。她看着明日子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蓝眼睛,深吸一口气,喉间滚动,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几乎要撞出肋骨。 “……想。” 一个字,轻而坚定。 她的视线,已彻底从冰冷的远山(尾形)上移开,牢牢地、毫无保留地锁在了眼前这座蕴藏着火山与深海、足以将她彻底点燃或重塑的——明日子身上。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冰冷现实的弃妇,她将要迈入的,是另一个属于明日子的、充满力量与未知的新世界。而这份选择本身,已经点燃了她沉寂心底的那簇野性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