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流(下)
第五章:暗流(下)
北方的天氣在初雪過後卻也仍是不甚穩定,氣溫微微回升了一些後,又驟然下降。用過晚膳後,就已聽得悶雷聲,一時之間楚瀾月還以為自己聽錯,但就寢前,那雷鳴與漫天大雨就已鋪天蓋地落了下來,將整個協和殿籠在雨幕雷響之中。 楚瀾月並不討厭雨天,滄瀾比赤炎多雨,但滄瀾的雨多是細而綿密的,即使海上雷雨,也幾乎都是半個時辰後便能放晴。而這晚夾雜雷鳴的暴雨,卻一直下到了未時。 協和殿的宮苑在風雨中飄搖,雷聲滾滾,閃電不時劃破夜空。楚瀾月原本想等雨聲稍歇再就寢,卻一直等到坐在軟榻上打起了瞌睡,又再次被一聲轟然雷鳴驚醒。同時她和汐玥都聽到了外廳傳來的敲門聲。 因大雨而守在外廳內的蕭翎亦早聽到了。他不過遲疑片刻,便拿出緊急備用的鎖匙將宮鎖打開。 楚瀾月急急來到外廳,將門拉開時,全身溼透的薩婭,帶著哭腔撲到她懷裡:「瀾月jiejie……」 戈雅亦一臉又驚又懼,楚瀾月見狀,連忙要蕭翎用屋裡的小爐燒水,她和汐玥又翻出備用的巾帕供兩人擦拭。 薩婭和戈雅到內室換下濕衣、用浸過熱水的巾帕擦拭過身子後,眾人圍著炭爐取暖,燭火也特意多點了幾盞。薩婭被楚瀾月用絨毯裹得密實,手捧一盞加了香料的安神茶,靠在楚瀾月身上,楚瀾月則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 薩婭的鼻尖在大哭過後,還有些紅。她吸吸鼻子,吶吶道:「這味道和家鄉喝的相去不遠,就是多了一絲辛味。」 楚瀾月見她恢復精神,露出一絲自己也沒發覺的微笑,手指輕輕撥開薩婭額前的髮:「喝得慣就好。」 外頭依然風雨飄搖,雷聲大作。不過有楚瀾月在身側,薩婭漸漸冷靜下來,幾乎忘記正是因為和沙漠迥異的大雨,才讓她甘冒違反宵禁的風險而跑出聽沙齋。 楚瀾月看著她總算不再滴著水珠的頭髮,忽然有了主意:「妳不是說一直想綰滄瀾國的髮式嗎?我來幫妳吧!」 汐玥取來了梳子和銅鏡。楚瀾月想起小時候和兒時玩伴總是這樣一邊編髮,一邊唱著童謠。於是她也輕輕地哼起了回憶裡的歌謠。縱然外頭雷雨陣陣,一室之間竟因她的歌聲幽靜。 不過半晌,楚瀾月的素手上下翻飛,指尖輕柔地拂過她的髮絲之間。她憑著記憶將薩婭髮綁成了和平素相同的幾股小辮子,只留下前額和兩鬢的髮。然後將小辮子分成兩股,向上盤繞,融合了沙城聯邦和滄瀾宮廷的髮式、如靈蛇般的雙環髻便完成了。 薩婭一瞬不瞬地盯著銅鏡裡自己的倒影,原本就烏黑的圓眼珠瞪得更圓了,閃閃發亮的眼神,比閃電還要清亮。 一夜總算安然度過。 隔日晨起,雖然雲層仍是灰濛一片,但雨天獨有的潮濕味道已然退去,協和殿裡又恢復死寂般的寧靜,彷彿昨夜不過一場夢。 難得晏寢,在懷遠堂聽課時,楚瀾月必須竭力才不在講習的先生面前露出倦意,而薩婭則是頻頻打盹,課後還被先生留下抄書。 戈雅傳話要楚瀾月和汐玥先行回協和殿。楚瀾月於是靜波軒,拐過宮徑,卻見衛珩領著阿澤,站在幾棵梅樹下,望著一地落花。 「見過殿下。」衛珩先反應過來,朝她行了平禮。 楚瀾月回禮後,兩人一起往協和殿走去,汐玥和阿澤則遠遠地跟著兩人。一時無話,衛珩先開口道:「昨夜大雨,公主的歌聲雖非清晰可聞,但仍是動人。」 楚瀾月微微睜大了眼,停下腳步,帶著戒備看著衛珩。 「正因昨夜大雨,衛某才送了溫熱的甜湯去沈總管處,慰勞守夜辛苦。」衛珩彷若未察,踏著悠悠的步子持續前行。 「多謝衛王子費心。」她收斂了眼神,但仍是有些遲疑,才慢慢跟上衛珩。 衛珩又開口道:「公主殿下的侍衛真乃人中龍鳳,有此良將在側,殿下在赤炎國想必也能安心不少。太子殿下對蕭侍衛也是青睞有加。」 「衛王子過譽了。蕭翎不過是盡忠職守,能得太子殿下不棄,是他的福分,也是滄瀾之幸。」她說得滴水不漏,屏息等著衛珩的回應。 衛珩卻話鋒一轉:「……然正因鋒芒如此,今後公主殿下的處境,怕是會更加艱難。」 此話正中楚瀾月自金烏校獵後多日的揣想,她的眉頭染上憂色:「衛王子深知至此,瀾月應當如何自處?」 「自處?公主殿下說笑了。」他目光閃爍,望向即將抵達的、協和殿華麗的屋頂。「在協和殿中,我們左不過都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豢養的雀鳥罷了。」 楚瀾月內心微動。薩婭年幼、沐風避世,一直以來,她見衛珩長袖善舞,周旋於權力中央外圍,夾在殷昭和殷緋華的勢力之中,以為他樂在其間。然他這話說得真誠,她一時很想相信他。 「如若殿下有興致下棋,不妨尋衛某一道,共論棋譜。」衛珩輕輕一抱拳,躬身行禮。「今日和殿下聊天實是開懷,靜待下次和殿下深談的緣分。」 * 夜裡的昭陽殿望上去更加威嚴,屋簷廊廓的邊緣融在清冷的夜卻看起來沒那麼清晰,似乎籠在霧中。蕭翎隻身一人,跟著殷昭的內侍來到了赤炎國太子的御書房。 書房內燃著上好的龍涎香,殷昭並未坐在主位,而是閒坐在一張棋盤前,手執著一枚白玉棋子似乎在思考,但也未抬眼看他,在蕭翎踏進房裡,還未行禮時,便開口:「坐。」 蕭翎並未依言落座,而是在三步之遙跪下,垂首道:「微臣不敢。」 殷昭抬頭看他,那雙飽滿的桃花眼在燭光搖曳下似乎亦有薄焰在燒。「那日在場上,你的身手確實了得,比那些只會些花架子的禁軍好多了。」 「謝太子殿下謬讚。」他依舊垂著頭,語氣平淡。 殷昭手中的棋子「啪」一聲落在棋盤上,打斷了書房裡各自暗湧的心思。 「蕭翎。」殷昭換了個語氣,話語裡已經沒有了原先的隨意。「你父親是名勇猛的將軍,燼海關一役奮勇抵禦。只可惜,他效忠的滄瀾國保不住他,也保不住公主。」 蕭翎聽得「父親」和「燼海關」兩詞,身子微不可見地一震。 「你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殷昭的聲音清遠,他勾著嘴唇描繪出一個無限光明的未來:「跟著一個前途未卜的質子公主不覺得可惜嗎?留在赤炎國,留在孤身邊。孤可以給你一個將軍的頭銜,給你一支真正屬於你的軍隊,讓你去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光耀你蕭家的門楣。這份前程,遠比做一個看不見未來的侍衛,要強上千百倍。」 蕭翎依然低垂著頭,沒有答腔,沒有應聲。 殿裡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謝太子殿下厚愛。」他一字一頓,鏗鏘有力的聲音輕輕迴響在寂靜的書房裡。「末將的父親曾經多次教導,蕭家的槍,是為守護而持。」 燭火跳動,他映在牆上的影子,竟然也顯得高大。 「微臣的命,是那年於晶海關,遇見公主才得以延續。」他繼續說著,用詞是淪陷前的晶海關,而非受赤炎控制的燼海關。「從那時起,蕭翎便不是蕭翎,是守護滄瀾公主的劍。」 他深深叩首,語氣和內容都同樣決絕:「殿下恩典,微臣……受不起。此生職責唯有保護公主,再無他想。」 殷昭靜靜地看著伏在地上的蕭翎,臉上再無原先自信的笑意。他瞇眼,從那雙黝黑的眸子裡似乎流露出了一絲半點的驚訝、惱怒,以及……他所未能察覺的,對純粹的忠誠的欽羨。 燭火又「劈啪」跳了幾聲,殷昭才從齒縫擠出一句話,語氣冰冷:「好一個『再無他想』。」 他的銳眼再次聚焦在他伏跪的身上,最後才轉開:「孤記住了,你下去吧。」 蕭翎再次叩首,起身,轉身離開,背影直挺如槍。 在蕭翎踏出門外後,書房裡又恢復了死寂。殷昭過了半晌才執起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時,言暉才從書房內間的屏風後頭緩緩步出,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彷彿早就預料到事態的發展。 殷昭頭也不抬,冷冷地道:「這沉在滄瀾水底的石頭,還真是冥頑不靈。」 言暉輕聲笑道,細長的眼裡卻無多少笑意:「能讓殿下動氣,看來這塊石頭,比預想中還堅硬。不過……也正因如此,才更有價值,不是嗎?」 (待續) 其實,瀾月跟薩婭的百合我也.....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