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三百三十一、 “祖爷爷……”颜子衿嚅嗫着开口,然而却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她看着颜淮身上被血染红的衣,那柄亡父的故剑自己再熟悉不过,当年扶灵还是颜淮亲自将这把剑供在此处,而如今,剑尖正毫不偏离地指着他。 颜淮想着颜子衿迟早会找来,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亲眼看到她出现在面前时,却还是不免感到惊诧。 若自己一直装作一无所知,只把此事尽数推给颜淮,他自然不会将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一事说出,祖爷爷就算要怎么罚,也罚不到颜子衿身上。 可事到如今,颜子衿岂能眼看着颜淮一人担下,她总要一起的。 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秒身子一个踉跄,双腿终于没了力气,颜子衿顿时跌坐在地上,颜淮实在忍不住要起身,然而祖爷爷却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跪好了。” 说完便将剑一横,颜淮见状只得低下头双手伸出接住剑身,剑刃一直被人悉心打理得很好,他接住剑身时手指不免用力,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血痕。 祖爷爷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举着剑身依旧跪直的颜淮,拄着拐杖缓步走到颜子衿面前,颜子衿颤抖着微微抬起头,却还是不敢直视祖爷爷。 “虽然你母亲说你如今大了,也去得了那些神佛道所,可我想着,还是免得久待为好。守着你哥哥守了一晚上,我也累了,陪我出去走走。” 颜子衿连忙站起身扶住祖爷爷,目光却不由得看向颜淮,却又听得祖爷爷说:“他好得很,挨了几鞭而已。” 颜家在临湖盘根多年,祠堂里供奉着从第一任家主至今所有家主的灵位,为了祖宗们魂灵的宁静,祠堂里除了宝塔祠堂外,还特地划了一大块空地围在其中。 祠堂周围都是上百年的古树,它们将祠堂与外界隔离成内外两院,树根早已深深扎在土中,树冠厚重而又温和地向着四周延伸,保护着树下依附生长,尚且稚嫩的灌木花草。 颜子衿扶着祖爷爷走出祠堂,两人一路沉默,祖爷爷带着她走到祠堂内院的一处树荫下,祠堂里还算凉快,可出了屋子,没走几步便觉得发热,老人家本就受不得热,所以两人便打算在此处暂歇。 扶着祖爷爷坐在石桌旁,颜子衿站在一旁紧紧捏着手绢,对方没有开口,她也只能沉默。 然而还不等颜子衿想想要如何解释,祖爷爷先一步开了口:“你跪下。” “咚”地一声,颜子衿立马跪下,地砖guntang坚硬,没一会儿便觉得疼痛难忍,但她依旧跪得笔直,一动不动。 “把袖子挽起来。” 身子忽地一震,祖爷爷没有看向她,颜子衿背上已经细细密密沁出汗,手指颤巍巍捏住袖角,一点一点挽上手臂。 祖爷爷扫了一眼颜子衿手臂上的红豆般大小的朱砂,随后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树荫:“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 “当初你哥哥同你扶灵回来,他当着各位长辈的面,在祠堂里面对着列祖列宗面,说着为了血仇决定留在京中,如今看来,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哥、哥哥……哥哥并未忘记……” “我知道,但如今这个情况,让我无法信他当初说此话时并未存有私心。” “我……” “若他当时便已经有了此心,那时你不过十岁,他也不过十四五岁,锦娘,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颜子衿紧咬着唇,祖爷爷这话问下来,她却无言以对。 “祖宗礼法,道德礼义,你们都是在我们眼里看着长大的孩子,然而就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竟一个人都瞧不出来他小小年纪便对自己的亲meimei有了觊觎之心。” 树影婆娑,颜子衿心中仍在翻江倒海,她想开口辩驳些什么,可脑子乱成一片,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在我眼前长大的,你也知道我最是疼你,可此事严重,我没有任何该偏袒的理由。锦娘,只要你说一句不是,祖爷爷可以保住你,有祖爷爷在这里,你说实话,你……可是自愿的?” 听出来祖爷爷并不信颜淮一家之言,他还得听一听另一个当事人的回答,见到颜子衿下一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祖爷爷感到有些无力地轻轻一叹,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你这番应下,你会死的。” “锦娘不悔。” “你哥哥如今铁了心要为了这事去拼,如今这个情况,他迟早会因此而死,锦娘,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一条死路吗?” “……锦娘知道,可锦娘亲眼看了,亲身受了,锦娘清楚,哥哥他、他对我是真心,哥哥既为了我愿意去拼去求,我终究该信他的,我怎么会舍得辜负他……” “锦娘,你再好好想想。” “祖爷爷……”颜子衿伸手,像小时候一般放在他膝上,她微垂着头,但语气却极其坚定,“哥哥此番瞒了我来求列祖列宗,求祖爷爷的同意,本就是不想一开始牵连到我,我本可以独善其身,但锦娘还是来了,祖爷爷,锦娘不悔。” “唉……你们两个,怎会如此……” “祖爷爷,锦娘……此心已定,锦娘甘愿受罚。” “若我为了颜家,决定要舍了你去保你哥哥,你还愿意吗?” “锦娘愿意。” “……我要你朝着列祖列宗跪下。” 即使双膝已经快硌得没了痛感,颜子衿还是咬着牙将身子转向祠堂的方向,此处虽离祠堂不远,但自然看不见祠堂内的情况,而里面的人也听不见外面的谈话。 “锦娘,把手举起来,跟着我一起念。” “祖爷爷——” “锦娘,跟着我念。” “我、我……” “若你还认为自己是颜家的女儿,便跟着我的话说。” 祖爷爷因为衰老而浑浊的双眼此时目光坚定,颜子衿竟不知该如何拒绝,她颤颤巍巍举起手,仿佛快要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颜家列祖列宗在上。” “颜、颜家列祖列宗在上……” “今颜家九世孙颜子衿。” “今颜家九世孙颜子衿。” “面对颜家列祖列宗,昭告天地,在此发誓。” “面对颜家列祖列宗……昭告天地,在此发誓。” “在颜家第六代家主颜宏明离世之前,绝不答应嫁与颜淮。” 炎夏的风总是反复无常,前一秒还是和煦暖风,后一秒便转为猛烈狂风,古树的枝干被吹得无力摇晃,连带着树影也如波涛般起伏。 颜子衿跪在地上,衣角袖边被吹得翻动,发带被吹至身前,又被吹得缠在颈上。 跑了这么久,说了这么久,嗓子其实早已干得发痒,颜子衿实在口干舌燥,更莫说这句话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尝试着开口,却只能发出几声干涩的音节。 “锦娘,说呀。” 祖爷爷有些催促的语气响起,颜子衿却只觉得双唇发颤,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这句话,她原以为自己坦白后,祖爷爷定会想方设法让她放弃,甚至还会让她发誓终生不嫁断了此念想,颜子衿本已经想好要如何开口再求一求。 可为什么,会是这句话? “誓言一旦开口,便没有停下的道理,不然是会受天罚的,”祖爷爷垂眸看着颜子衿,“小九儿,快说呀。” “颜、颜家第六代家主……颜宏明一日不死,便、便一日不得嫁与……颜淮。” “咚!” 神案上的一根香烛无风自倒未凝的烛蜡顺着桌沿淌下,滴在地上,砸出点点白梅。 颜淮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切,他震惊地抬头看向山峰一般肃穆的祖宗牌位,他咬着牙,像是又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用力握紧了剑身,任由剑刃割破手心,鲜血顺着掌缝不住流下。 短短一句话,二十三个字,在口中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钧重,说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颜子衿无力地跌坐在地,她紧紧抓着衣裙,没有去看祖爷爷,也没有继续看向祠堂,她低着头,失神盯着地砖上爬行的小虫,盯得久了,眼角已经开始干涩地发疼。 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头顶,熟悉得令颜子衿实在忍不住眼中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