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三百四十二章、

    临走前颜子衿特地去见了父亲，不是自家的灵龛，也不是族里的祠堂，她特地挑了日子，备好了黄纸祭酒，带着木檀策马离了城。

    如今已经冬去夏至，山中自然允许通行，颜家在城外八里外的一座山的山脚下特地建了庄子，又派了不少精壮的汉子守山，凡是去世的族人都葬在这座山上。

    提前得了手信，庄子的管家早早地守在门口候着，颜子衿到了并未多言，略略寒暄几句，便带着木檀徒步上了山。

    回到临湖时正处寒冬，冰雪封山，所以并未来得及祭拜父亲，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耽搁，但颜淮还是得空带着她来过几回。

    此番则是她独自一人上山。

    颜父的墓在山上临崖一处风水极好的地势，据说此处本是祖爷爷为自己选的，然而世事难料，没想到却先用来葬了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木檀也是破例被允许一起上来，她提着竹篮跟在颜子衿身后，今日颜子衿穿得素雅，路上一言不发，一直到两人走过一条小路，她这才开了口：“在这里等着。”

    木檀识趣地停下，将竹篮递给颜子衿，目视不远处便能瞧见一座坟茔，颜子衿默默走上前去，跪在墓前熟练地将黄纸祭食一一摆出。

    又是一年青青，颜子衿忽而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父亲这样面对面说话了，小时候牙牙学语时，父亲时常将自己抱坐在膝上，父女两你一言我一语，咿咿呀呀也能对上大半天。

    后来开蒙学字，年纪渐长，变成了颜子衿缠着父亲说话，说行军上的经历，说出门游玩的见闻，小小的院子里，石桌上从不缺瓜果糕点。

    而如今有酒食，父女两也是面对面，却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之前颜淮在身边，有些事颜子衿不愿开口，现在独自一人，倒是可以畅所欲言，张了张嘴，颜子衿想着自己要如何开口，可语未出，泪先流，她忽然有些无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在父亲面前还是这么爱哭。

    擦了擦泪水，颜子衿深呼吸将心情平复，替父亲又倒了一杯酒，沉吟半晌，这才缓缓开口，将她与颜淮的事说了。

    其实这件事之前颜淮带她来的时候，便跪在颜父的墓前尽数坦白，只是颜子衿想着，若是父亲还活着，必定还要她自己个儿，当着自己的面再说一遍。

    若是父亲还活着……

    一想到这件事，颜子衿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在母亲面前不敢哭，在弟妹面前哭不得，纵然面对着颜淮还能稍微松懈几分，但终究有所顾虑，兜兜转转，竟只能在父亲墓前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爹爹……”颜子衿小声抽噎道，   “我……我要怎么对娘说起这件事呢……”

    正哭着，忽而听得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木檀自然不会贸然上前，连忙用手绢擦掉眼泪转过头去，竟是祖爷爷来了。

    来叔扶着祖爷爷不知何时也上了山，见颜子衿要起身，祖爷爷连忙抬手制止，又示意来叔止步，自己拄着拐杖走到颜子衿身边。

    “祖爷爷您身子不好，有什么事让人来就行了。”

    “趁现在还能走走，天气好，就来瞧瞧。”

    祖爷爷看着正在焚烧的黄纸青烟，祖孙两一齐沉默，最后还是前者先开了口：“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我要回去。”

    “和他一起？”

    “嗯。”

    “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是，”颜子衿微微垂首，“我岂能丢他一人去面对世人，而留自己在后面独善其身呢。”

    “既然如此，我也拦不住你们，只是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锦娘自然谨记。”颜子衿抬眸，眼前的墓碑上，新描的朱砂红得有些刺目，她捏着手绢，对祖爷爷嚅嗫道，“祖爷爷，您说……要是爹爹还活着，他会怎么想呢？”

    “若是你父亲还活着，知晓此事，以他的脾气定会震怒，先将你哥哥一顿好打，让他死了这条心；若他还不肯低头，便撤了他在军中的职位，丢去底层从头拼起……若谨玉还是不死心，还能一步步走上来……说不定，你父亲会答应。”

    “……从头拼起，岂是说说这么简单。”

    “是啊，哪能这么简单。”

    祖爷爷轻叹一声，却并未再继续多言，他只是陪着颜子衿默默站了好一会儿，说着自己还要去见见其他故人，没再多留先一步离开。

    颜子衿忘了祖爷爷走后自己还待了多长时间，直到后来有鸟雀飞到地上啄食碗碟里的糕点，颜子衿这才意识到自己耽搁的太久，连忙将东西收拾好，离开前，颜子衿还是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

    临湖与京城这么远，此番回去，又不知该何时才有机会再回来看看。

    视线忽然落到道路旁的一颗新树幼苗，颜子衿走近了些，比了比，高低不过胸口，她将手指落在树顶的嫩叶上，想着不知下次再来，这颗小树又会长成什么样？

    这几天颜子衿和颜淮拜别了颜家众人，颜子然和颜子嫣最是不舍，拉着颜子衿哭得不成样子，颜子珺年纪长些，虽然也红了眼，但还是强颜欢笑着说怎么哭成这样，如今不过是有事着急，等忙完了自然会回来。

    颜淮最是忙碌，不仅要和家里人道别，外面的客人也得他亲自前去接待，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连颜子衿都不怎么见到他。

    回来后与顾姨娘说完话，颜子衿这才慢慢回到屋里，她站在门口瞧着院子的陈设，这个魂牵梦萦许多年的小院子，明明小时候天天惦记着跑出去，如今竟颇为舍不得离开。

    正想着，见颜淮从屋内走出，想来是急事在身，不好多加耽搁，其他地方已经差不多，木檀她们自然得了消息便开始准备，他抽了空，便来瞧瞧这边。

    颜淮自然也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颜子衿，见她在门口发愣，心里忽然想起之前在祠堂里祖爷爷和他的对话，虽然他强行将颜子衿带回，祖爷爷知晓只是责骂他一顿后并未多说什么，但提到将颜子衿一起带走时，祖爷爷却只说让颜淮自己去问。

    ——“若锦娘愿意，我便不拦你。”

    按理说此事颜淮本没有什么担忧的，然而如今他竟有些犹疑，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开口出声小心试探道：“发什么呆，快想想有什么要带走的，到时候动身了，可不许你回头来拿。”

    话音未落，颜子衿忽地快步跑上前扑进他怀里，颜淮见她埋着头，心里顿觉不安，正要开口，却见颜子衿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能去讨些临湖的莲子，种在家里的池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