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影子
灰蒙蒙的影子
买完食材一到家,外婆刚打开密码锁,外公就急匆匆挤进来,也没喊景筝,很明显想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应该是担心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做些什么。 其实嘛,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再持久的男人该做的也都做完了,难道真的要像古言小说里大战七天七夜嘛?其实现实中只会精尽而亡吧。 更何况,其实景筝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欺负欺负卫爻而已。 而且,她以后真的做了什么,他也拦不住啊。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外公一进门就正好就看到景筝正坐在书桌上,晃着腿面对着卫爻玩手机,一边玩手机一边和他聊天,卫爻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温和平静地望着她。 无比和谐安宁的一幕,外婆和蔼慈爱地笑了,将食材随手放到岛台上,打算洗完手穿上围裙就去给两个孩子做饭。 此时卫爻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正巧看到了外公外婆。 他收回视线对着景筝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也扭头从书房往外看,看到他们回来了,从书桌上跳下来,拉着卫爻的手就要往外走。 她对着外公悄悄眨了眨眼,挺起胸膛扬起脖子接受他的审视。 哼哼,反正就算扒开衣服,身上有痕迹的也是卫爻。 是她欺负卫爻,又不是卫爻欺负她。 卫爻才舍不得欺负她。 “哎呀,外公外婆,你们怎么回来那么晚啊,都两个小时了,我都饿了!”,景筝一边从装食材的挎包里翻找零食,一边撒娇道。 果然找到了水果软糖,她心满意足地拆开一颗塞进嘴里,又塞给了卫爻一颗。 小学的时候,景筝的父母工作忙,景筝就在外婆生活的小镇上上学,每天放学后,她都会陪着外公外婆去菜市场买菜,作为奖励,外公外婆都会顺手给她买一点零食,这个习惯延续到了现在,哪怕景筝和他们已经不在一起生活了。 “唉,本来能早回来的,但是你外公的钱包被人抢了,里面有我们两个人的护照和银行卡,幸好你外公是教初中英语的会一点塑料英语,在路人的帮助下才找到了警察局,报了失,也不知道钱包能不能找回来,里面还有几十欧呢。”,外婆解释道。 景筝很笃定,“外公,你放心~肯定找不回来啦~里面的钱已经没了~钱包连带着里面的证件大概被那些小偷丢进街角的垃圾桶里喽。” 怎么听起来还有点兴奋。 卫爻轻轻捏了捏景筝的手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里的小偷和劫匪比较多,遭遇这种事情也在所难免,你们没遇到危险就好。” “看看小爻,再看看你,会不会说话?还在幸灾乐祸!”,外婆拧了拧眉,没好气地点了点景筝的眉心。 景筝吐了吐舌头,躲在了卫爻后面。 从小,做错事情的景筝就能熟练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对她心软能够护住她的,躲在身后,狐假虎威,长大了这一套也没变。 因此即使经常闯祸,凭借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惯会撒娇服软、颠倒黑白的嘴,她也没有受到过什么教训。 外婆无奈叹气,“你不是饿了吗?外婆现在就和外公去给你们做午饭吃。” 卫爻淡淡说道,“我也来帮忙。” 外婆连忙阻止道,“不用了,哪有让客人下厨的,你就和筝筝在客厅里看电视等饭做好就行了。” “我也来帮忙。” “你来帮忙?你来捣乱的吧。”,外婆可知道景筝是什么德行。 “哼,那我帮阿爻!外婆,阿爻刚刚说了给我做一道辣子鸡丁,你和外公做的饭都太清淡了,我还要吃阿爻做的辣的菜!” 却没想到,在厨房里,外婆竟然向卫爻揭她的短。 “筝筝小学后面是一座公墓,有一天,我和她外公都有事没能接她回来,她和她同学一起回来的,她外公怕她出事,一放学就蹬着自行车赶回了家,堂屋里面的门没关,一眼就看到大厅的墙上挂着一个祭奠死人用的大花圈,她外公心猛地一惊,还以为他撞邪了或者得罪了什么人被送花圈诅咒了,这时候,筝筝正巧从外面玩过家家回来,喜滋滋地向她外公邀功说这是她从墓园里捡回来的,她觉得好看,就用绳子挂墙上了。” 一想到小的时候做的蠢事被卫爻知道了,景筝耳朵都羞耻到发红,她抱怨道,“哎呀,外婆别说了,我哪知道花圈是祭奠死人的啊,我就是觉得好看才拖回家的。” 卫爻唇角微翘,看了景筝一眼,景筝叉着腰,怒气冲冲瞪着他。 “哼,好笑吗?” 卫爻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抿唇忍住了笑意。 “筝筝小的时候这种事情干过可多了,我再和你说两个,08年暑假的时候不是有一场很大的地震嘛,刚好我们这边也被波及到了,当时池水里的青蛙都跳出来了,筝筝她忙活了一整天,把跳到岸边的青蛙都扔回去了,她说她怕青蛙缺水渴死……” “哎呀。”,景筝捂着耳朵出去了。 外婆虽然说是讲景筝小的时候做的糗事,但是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疼爱。 卫爻能够从外婆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景筝幸福而安宁快乐的童年,也能想象出她生活的小镇是什么样子的——溪水很清,照着蓝天的影子,又照着桥的影子;照着蓝天上浮游的云朵的影子,照着山上松树林的影子,又照着蹲在桥边的青石板上玩水的小小的女孩的影子。 而在世界上另一个角落,他的童年大多是灰蒙蒙的,他的父亲酗酒赌博喜怒无常,对他的母亲拳打脚踢。 大约因为他是他的儿子,他对他鲜少动手,大多是口头上的辱骂和威胁,在赌赢了钱的时候甚至难得有点人性,带他和他的母亲外出吃饭。 可是卫爻却没有因为这一点偏爱而和他同流合污,他总是在他父亲殴打mama的时候护住她,又在她劝他以后挣了钱有了出息时要报答他的父亲时,对两个都暗生怨怼。 其实他知道有错的是他的父亲,他母亲这个样子只是被驯化的结果,但他并不是一个多么有良心的人,这个时候,他很难不同时讨厌两个人。 他的童年就像是父亲嘴里的烟,消失在灰蒙蒙的北方冬季的天空里。 等到了少年时,他憎恶的父亲和软弱可怜的母亲都消失在他的人生里了,他还没学会如何养活自己,过得更艰难了些,可他心中沉甸甸的压抑感却莫名消失了很多。 因此,当景筝的外婆讲起景筝的童年时,卫爻心中又升起了很浓重的不配得感,他敛了敛眸,厨房顶部的灯淡淡映在他的脸上,滑过他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使得人很难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相较于金钱上的匮乏,卫爻更觉自己灵魂上的匮乏。 有一天,等她看清楚了他,她还会喜欢他吗? 他记得他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话,它说:健康的人才有资格谈恋爱,把爱情拿来治病的人只会病得更严重,他知道,像景筝这般好奇心极重的人终有一天会厌恶他这种死寂的人。 卫爻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蒸锅里咕噜噜冒出的热气,眼睛被热气欺悔到发红,恐慌感几乎将他吞没。 晚上,他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