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回家

    三点十五分的高铁最终晚点成四点十五才发车，程穗安估摸着赶不上晚饭，给程雪丹打电话让她先吃。等到程穗安下高铁已经是晚上七点。

    暮色如浸水的棉絮，沉沉压下。空气里饱胀着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小城市的高铁站并不大，像一个精巧的小方盒，安检处候车室检票口都在一个空间里，从车厢下来连楼梯都不用走，抬眼便是出口，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砖，咕噜转几圈就出去了。

    天色灰扑扑，没有乌鸦。

    心情好的时候创造力就很丰富。程穗安觉得这个冷笑话应该记录下来。

    “诶诶，小姑娘走不走——我这儿便宜——”拉黑车的司机吆喝着。

    程穗安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后背却装上一片坚实的胸膛。没等她回头，熟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笑意。

    “小班长。”

    他的手自然牵上去，像一对情侣。

    仅仅只是像。

    路行川从身后将她虚虚环住，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发顶，一团白气呵出，暖融融地拂过她的耳廓。他将一盒温热的牛奶塞进她右手，顺势接过她左手的行李箱拉杆，“暖暖手，暖暖胃。”

    路行川的手很暖，又能完全包裹住她的，程穗安一时间不想松开，悄悄收拢手指，“……真来了？”

    没说完的后半句悬浮着。

    “怎么？不欢迎啊？”他说了会来，他就来了。语气仿若本该如此。他的视线从她的脸滑到牵在一起的手，再回到她的眼睛，目光过于专注，看得程穗安手心发烫。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

    带着潮气的风吹来，调皮地卷起程穗安额前的碎发。路行川抬手帮她把头发拨到耳后，指尖擦到她的耳廓，酥酥麻麻的。他问，“肚子饿了吧？”

    “车上吃了点面包。”

    “小班长，面包可不能算晚饭哦。”路行川语重心长，那腔调就像在劝一个不爱午睡的小朋友回到床上。他顿了顿，又笑起来，“你说巧不巧，我也还没吃晚饭呢。一起拼个桌？”

    程穗安张口想拒绝——下车的时候给程雪丹打了电话，回去晚了奶奶会担心——目光瞥向手机。路行川抢先一步开口，“怎么？要跟他报备啊？”

    程穗安感受到一股溢出来的酸味。

    她愣了愣，路行川对程雪丹不可能是这个态度，“你说谁？”

    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你男朋友。”

    他说谁？袁知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俩第一见面之前她和袁知烊就分手了。

    空气出现短暂的割裂。

    她想起路行川骂她渣女来着——某种奇妙的顿悟击中她。

    路行川偏头看她，鼻音里带着催促，“嗯？”

    “……嗯。”程穗安轻轻侧头，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冲动，“咳。给男朋友报备一下不是很正常。”

    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拳头硬了。

    程穗安没觉察，坏心眼地火上浇油，像是在戳他的心窝子，“你说是不是？”

    不等她开口下一句，路行川已经俯身凑近，直接咬一口她的下嘴唇，“那你和我牵手，”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还有接吻。”又飞快啄一下，“也要跟他报备？”

    程穗安强绷着严肃的表情，努力忽视嘴唇上残留的麻痒感，“这个……不用。”她也没说错嘛。谁没事跟前男友报备这个。

    路行川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拽着她加深这个吻，直到她喘不过气才放开，“他有什么好。”过往暗戳戳的醋意又在此刻宣泄一遍。“不要想他了。多想想待会儿的晚饭。多想想我。”

    怪不得程穗安总觉得他行为言语对不上号，现在看来，原来是憋着呢。她故意岔开话题，音调不自觉放软，“随便吃点吧。奶奶还等着我。”

    “正好，和奶奶一起吃。”

    程穗安会错意，连忙拍了拍他，“你可不许折腾……”

    “穗穗。”

    熟悉的声音让程穗安迅速循声望去，语气又惊又喜，“奶奶？你怎么来了？”她快步走上前，微微弯腰。程雪丹的手自然落在她的头顶，用疼惜的力道轻轻拍抚，“好漂亮的头发。”她的手从她染的闷青色发丝顺到她的肩头，又捏了捏她的胳膊，眉头心疼地蹙起，“怎么又瘦啦？是不是在学校太辛苦？吃得不好？睡得不香？”

    “还行啦。”

    程穗安一张嘴，程雪丹就凑近吸了吸鼻子，掌心向上，目光如炬地锁定她，“拿出来。”

    “……我身上没有，奶奶。”程穗安心虚眨眼，不过话也不假，烟都放在行李箱里，一时半会儿也交不到她手里。程雪丹捏了捏她的脸颊，“哼。小丫头片子，奶奶年纪是上来了，心头跟明镜似的。小路——”她突然扬声。

    “到！”路行川立刻应声，站得笔直。

    程雪丹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凌厉。路行川会意，拍了拍行李箱，朝她敬礼。程穗安回头看他，头抬得高，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

    程雪丹满意地点头，“走吧，看看小路今天带我们去吃什么。”

    三人很快到达停车场。车灯闪烁两下，程穗安很明显发现不是之前那辆，坐上车后还能够闻到一点新车特有的皮革味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程穗安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太在意，只知道两辆车长得不一样，凭感觉看哪一辆坐得更舒服。比如袁知烊的车，就能感觉到后面换的新车比之前的捷达坐着舒服。

    路行川的车嘛，无论新旧，都透着一股张扬劲儿，看一眼就能记住。

    “不远，就在前面。吃完饭后送你们回去，不会太晚。”路行川发动车子。

    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程穗安和程雪丹坐在后面，絮絮叨叨说着些家常，路行川偶尔接两句，或在被点名时认真回答。吃饭过程其乐融融，兴许是因为不是头一次在一起吃饭，没有任何生疏客气，路行川会细心地把鱼刺剔干净，也会顺手把程穗安够不到的菜放到她面前。程雪丹则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时不时把自己觉得好吃的点心夹一块给路行川。

    自然地添汤，自然地夹菜，自然地接受投喂，自然地……待在一起。

    哗啦啦，雨声潺潺。

    程穗安忽然想到之前的疑问，他想要一个什么关系呢？

    然后一份包好的烤鸭卷出现在她手里。

    程穗安安静接过，慢慢勾起嘴角，心里的答案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用过晚饭，路行川送两人回家，放下行李箱就走了，程穗安回到屋里才发现地上大大小小堆了好多东西。

    “哦，小路送的。”程雪丹的回答并不让程穗安意外，她跟着感叹一句，“这也太多了吧？”

    吃穿住行的都有。

    程雪丹解释道，“下午来的。穿这个卫衣，我还说谁家小孩这么不怕冷。瞅过去一看，眼熟呢，就没长变，倒是人高了不少，身上看着结实多了，不像以前，小豆芽似的。打了声招呼就开始搬东西，说带我去接你，然后一起吃个饭。”

    “奶奶，你该不会以为他……”

    “以为什么？以为你俩谈恋爱了？他难道不是在追你吗。”程雪丹摸了摸她的脑袋，“要真在一起了，你俩还会分开来看我？”

    程穗安会心一笑，刚要凑上前去，就感觉自己的鼻子被捏住，“诶，少来。现在回家了，不许给我抽烟。说了多少次了？吸烟有害健康！肺还要不要了？嘴馋了就吃点别的。”她扬了扬下巴，“厨房的蒸笼里还温着碗醪糟汤圆，外面的总是没有家里的好嘛。去趁热吃。”

    红糖的甜气和米酒的醇香钻进鼻腔，洗去一路风尘。

    她的家，就是和奶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