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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种子

    

第1章:种子



    六月的雨,积攒到七月。

    那晚大雨,雷声阵阵,穆音在学校忙到九点,并没有注意到窗外隔三差五绽放的闪电。

    “阿音姑娘从小就怕打雷,今晚倒是很勇敢。”冯郁端一杯牛奶,走进穆音的办公室。

    “已经九点了。”穆音喃喃自语。“啊……下大雨了。”

    办公桌上堆积着一叠一叠期末试卷,又一个暑期将要来临,长假前,还得被这些试卷里五花八门的答案狠狠气一番。

    看到本班的学生,她总会叹息,低吟一句:我平时这样教他们的吗?

    冯郁替她关好窗,“工作永远做不完,今天就到这儿吧。”

    穆音揉了揉太阳xue,状态还行。

    她对冯郁说:“你先下班吧,我批完这些就回。”

    冯郁无奈摇头:“这样下去,你真要成为工作狂了。”

    穆音眼睛没有离开过试卷。“没什么不好。”

    “是啊,大龄优质剩女,你都快三十岁了诶!”

    穆音恨她一眼:“要你提醒我!还要,我还没满二十八呢,怎么就快三十了!”

    “八九不离十嘛!”冯郁喋喋不休:“我觉得你爸妈说的对,要是你肯把工作热情的十分之一用来谈恋爱,也不至于跟相亲对象处到现在这份上。”

    “叨叨叨,烦死了。”穆音瘪嘴。

    冯郁不肯走,拉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她用探索的目光看她,眼睛像星星。

    “干嘛?”穆音疑惑。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

    穆音顿时感到压力。她猜,不会是什么好问题。

    果然,冯郁说:“从来不见你谈恋爱,你是不是,性冷淡。”

    差点呛奶。

    穆音恨眼,耳朵偷偷发红。

    呆呆盯着试卷上歪歪扭扭的文字,注意力却难以集中了。

    冯郁:“到底是不是,是的话可就麻烦了。”

    “不是!”穆音郑重说。

    “那……”冯郁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提一口气:“你该不会喜欢女人吧……先说好,我有老公的!”

    穆音叹一口气:“拜托,你是物理老师。”

    冯郁:“嗯?物理老师怎么了?”

    穆音偷笑:“哪有人会喜欢物理老师的……”

    冯郁作势要掐她:“不过,说真的,为什么从来不见你谈对象?你没有需求吗?”

    穆音摇了摇头,轻轻缓缓,嘴里蹦出四个字:“寡习惯了。”

    冯郁:“……你家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你也不感兴趣。”冯郁起身,接着说:“可是,男人嘛,该用就用用。”

    “打住!”穆音制止她,预感她会越说越上不得台面。

    冯郁嬉笑离开。“我不管你啦,我要回家抱着我老公睡觉咯!”

    一阵鸡皮疙瘩。

    ……

    窗外小雨均匀得像沙漏,墙上时钟哒哒填充空寂的办公室,穆音的笔尖划出一道道红线,沙沙声伴随她偶尔的叹息,直到十点。

    穆音收到信息。

    「还不回?」

    她婉婉一笑,随即又收起了笑容。

    笑容是突然消失的,像初冬无声骤降的寒夜。

    可现在明明盛夏。

    她黯然,因总会忘记,最近,要做一件大事来着。

    独自开车回家。

    车是前几个月刚买的,二十几万,不算贵,但也差不多掏空了她这些年的积蓄。

    买车时还和家里吵了一架,爸妈说,她是个女孩子,房子车子什么的,不该是她独自承担的东西。

    他们说这些话,全因为认定她是要嫁给姚川的。

    两年前,通过周遭亲友的介绍,姚川闯进了穆音的世界。

    第一次见面,在她临城的老家,他忙前忙后,又洗水果又端菜,挣够了表现。

    他看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长得板正,相貌平平,但也看的过眼。话不多,开口无趣,因而多干活,多做事,也讨得穆音父母欢喜。

    此后每逢节假,无论穆音在不在老家,他都跑来家中,带着礼物,也谈不上做客,着手就能烧一桌好菜,忙里忙外反客为主了。

    穆音说他没有边界感,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像个新女婿似的和她家里人打交道,可偏偏父母认为他勤劳可靠,对他满意得紧,常催她回老家与姚川相会。

    从感情上来说,穆音对他实没好感,他木讷,讲话也无趣,却总爱发表一些浅薄的人生感悟,自认为真理。

    偶有的几次见面,都在家人的陪同之下,他老是盯着她看,被发现后,又慌忙移开视线,说不好听的,穆音认为那眼神有些猥琐。

    时间推移,像种一颗邪恶小种子,穆音起初认为,过些日子话说清楚,两人就该分道扬镳,却不料姚川是有些好手段,竟能先她一步,让她父母替她认定此乃天命郎君。

    后来她再想脱身,才惊觉父母像被蛊惑似的,齐齐站在他那边,替他说话。

    穆音从小就是个乖乖女,成绩优异,品德高尚,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以后,仍和父母亲如密友,无话不谈,几乎没有过叛逆期。师范大学毕业,省城初中语文老师,工作稳定,收入不薄,眼瞅着未来都是好日子,却因为这档子事和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

    他们说,她变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听话了,变得暴躁,倔强,不通情理。她也认为父母变了,不像过去那样开明,变得强硬,霸道,连婚姻这样的大事情竟也独断专行。

    如此僵持了一年多,又有一颗种子从天而降,尚且不知道好种子还是坏种子,但无论如何,这颗种子撼动了她的整个世界。

    ……

    雨不停,也没有更大,戚戚沥沥,雨刮器悠悠晃动,新降落的雨点将前方灯火渲染得朦胧。

    一个清冷的夜晚。

    到家,这是她在省城租的房子,两居室,离学校不远,周边配套齐全,生活方便,穆音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解锁,走进屋子,放包换鞋,弄出微末动静,她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

    客厅灯亮着,那是前些天刚换的吊灯,可以调节亮度,此时调到最弱,屋子里像阴天。

    穆音倒一杯水,脚步声传来。

    “这么晚才回来。”男人轻酥的声音靠近她,从身后将她环搂住。

    这颗种子名叫段宗楼,栽种已近一年。

    像玫瑰一样盛放过,也像昙花一样枯萎,被滋润,被摘除,重新种下,又遍结苦果。

    她不知从哪里学来,将爱情比作一朵花,悉心栽种全力灌注,盼望它开花结果,当作人生最大收获。

    只是如她这样常与自我纠结的人,总害怕花期一过,剩下枯枝,化为烂泥,当初开得如何绚烂,也难以弥补末尾的遗憾。

    她咽下一口水,伴随着一声叹息。

    他在耳边问:“累吗?”

    酥麻的声音从耳朵灌进心脏。

    她放下水杯,握住他的手臂,扭转身子,面向他,鼻腔嗅到他的香味。

    那是她喜爱的味道,并非恰巧出现在他身上,而是出于她的调制。

    不光如此,他的吃和穿,他的头发皮肤,他的牙膏洗发水沐浴露,都是由她来做主。

    栽种一朵花,总要为它挑选最满意的肥料,为它修枝剪叶,遮风挡雨,驱虫浇水。但,某一日她才发现一个最致命的问题,如果见不得阳光,再精心的照料也养育不出花骨朵。

    穆音搂住他的脖子,与他拥吻,双手在他宽厚赤裸的脊背抚摸探索。

    他轻笑:“看来还不累。”

    抱起她,走进浴室。

    段宗楼,身高超过一八五,长得帅,带到酒吧去,会被当成点的模子。

    胸肌,腹肌,人鱼线,这些让人垂涎三尺的东西他一样不少,更为令人妒忌的事,他成天窝在家无所事事,也不锻炼,少运动,每天最大的运动量除了在床上以外,就剩鼓捣那把破吉他,就这样,那肌rou线条比健身房出来的还要精美。

    穆音养着他,给他吃,给他住,但要说包养,倒也谈不上——虽然穆音不了解市面行价,但就段宗楼这模样的,怎么着每月也得以w为单位,可她不过是分半床被子,添一双筷子而已,至于偶尔给他添几件衣服几双鞋,都不算大开销,毕竟养条狗还得花不少钱呢。

    他俩聊过这些,段宗楼持不同意见,他认为是他占了她的便宜。

    他说:“我吃你,住你,还睡你,是我赚了。”

    穆音认为自己占便宜的原因,是他的外貌实在帅得有些超模了。像穆音这样的姑娘,放在人堆里也属于一眼惊艳,让人不禁赞美的,但要放在段宗楼跟前,比不了,用穆音自己的话说,他是天生模子圣体。

    从浴室出来,段宗楼仍然抱起她,回到卧室,开始第一段前戏。

    有时,是从额头亲到脚尖,有时反过来,从脚尖亲到额头。

    但无论哪样,照旧都关着灯。

    这是穆音的习惯,出于羞涩或是别的原因,她更喜欢在黑暗中zuoai,利用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完美取代眼睛,对于她来说,那是一种趣味。

    但今晚,她说想要打开灯。

    段宗楼是一个敏感的人,常常从细枝末节当中推断她的情绪和想法,稍有异常,总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也是一个深沉的人,即便推断出来,也从不显露于言表。

    十二点,穆音窝在他的怀里。

    离开高潮,幸福从坚硬和激烈变成柔软平淡,往常这种时候,他们总会说说话,小小打闹,但今夜却很安静,窗外不停断的雨声代替他们讲话。她的呼吸吐落在他胸口,长夜困顿,许久,她才轻声说:“过两周,我要回老家了。”

    他“嗯”一声,无动于衷,似睡非睡。

    穆音又说:“以后,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