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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lthazar在Soho区一角,红酒架排列整齐,墙上挂着泛黄的菜单海报。晚餐时段接近尾声,角落处只剩一对老年夫妇在低声聊天。王瑶提前十分钟抵达,被领到靠窗的卡座。服务员送上菜单,她没翻。

    盛轩在七点五十九分走进来,外套搭在手臂上,身形笔挺,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坐下,把菜单搁在一边,没多余寒暄,只问:“喝点什么?”

    王瑶摇头,“不喝。”

    盛轩点了杯白勃艮第,语调轻缓,“纽约的夜里风还是有点燥。”

    没人接话。服务员送来酒,他举杯晃了晃,笑了一下:“放心,不谈案子。”

    王瑶盯着他,没有接话。她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在等他揭出某种既定的牌。

    “只是见面。”盛轩继续,“你离开美国这些年,连洛杉矶都没回过,是不是连In-N-Out都忘了是什么味道?”

    她没笑,也没接这句话。他点了份鱼排,又加了一道小碟蔬菜,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饭局尾声小谈家庭琐事。

    王瑶感到这是一种酷刑,折磨着她

    王瑶低下头,把餐巾叠成两段,折得整整齐齐,说:“还是说案子吧。”

    盛轩慢慢把酒杯放回桌面,“这可是违法的。”

    她不说话。

    盛轩靠近一点,声音不高:“但为了我们的小聋子,不妨破个例。”

    “小聋子”这个词像是从旧抽屉里捡出来的。他语调轻得像说笑,却没有笑。王瑶眼皮动了动,没有抬头。这个称呼从少年时代开始就被他挂在嘴边,用来调侃她听不清又不辩解的沉默。课堂上、泳池边、还有他床上的枕头旁。他每次这么叫她时语调都很轻,有种近似宠溺的耐心,那种耐心不在别处,只在让她闭嘴、听话时才会出现。

    “讲案子。”王瑶的语气干净,像是把这段回忆推回箱底。

    盛轩调整坐姿,眼神略微收紧,说:“第一种可能性,Lack   of   Mens   Rea。”

    “也就是无主观犯罪意图。你丈夫是中层,不掌合规,不定税务。他只在执行标准流程。”

    他目光稳稳落在王瑶脸上,“Model   Penal   Code   二点零二条。再加Cheek   v.   United   States,税务类犯罪里如果真是‘误解法律’,有时可以免责。”

    “反过来,我会拿United   States   v.   Tarble。检方能从行为习惯、邮件记录、结构图等,推断他知情。我们已经拿到了UBS内部文档。”

    服务员换了餐具,送上前菜。餐厅玻璃窗外,曼哈顿夜色像水流一样分层,红色刹车灯在对街排成一串。王瑶没动刀叉。

    盛轩继续,“第二条,Sovereign   Conflict   Defense。说他身在瑞士,受Swiss   Banking   Law约束,披露客户身份本身就是犯罪。”

    “Art.   47   明确规定,银行员工披露客户信息,最高判刑三年。这是瑞士刑法,不是公司内规。”

    他顿了顿,“这时候我们就能用act   of   state   doctrine。你知道我会怎么回。”

    “United   States   v.   Bank   of   Nova   Scotia。美国法院早就不接受‘我国家不让说’作为拒绝配合调查的理由。他不是在守法,而是在助逃。”

    王瑶捏着水杯,指尖有些发凉。

    “第三个辩护理由,”盛轩抬手推开酒杯,“Selective   Prosecution。选择性执法。”

    “意思是你丈夫是象征性替罪羊,不是重点对象。他人在瑞士,不是美籍,不是高层,只是为了让公众看到我们动手了。”

    他语气慢下来,“用United   States   v.   Armstrong撑底,我可以轻松打掉。”

    “他不仅参加了涉案客户会议,还拒绝配合调查。别人签和解,他拒签。这不是选择性,这是代价。”

    王瑶问:“所以你意思是,没有解了。”

    盛轩盯着她,眼神很淡,“也不是。”

    “外交层面,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Constraints可以作为策略。但前提是有人愿意谈。”

    王瑶抬头看他,声音很低:“你什么意思?”

    盛轩笑了笑,没正面回答。

    “我不缺钱,也不靠抓他升职。你手里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听完没吭声,只把水杯推到一边,站起来准备走。

    走到餐厅门口时,她没回头,只低声吐出一句,“王八蛋。”

    街上风大,王瑶拢了拢外套。回到酒店后,律师还在等她的消息,两人对坐在房间小会议桌前,来来回回讨论每一种策略,翻出所有司法豁免条文与可能路径。

    房间光线冷白,资料摊得满桌。律师说:“这个案子已经跟Serageldin挂上了。”

    王瑶听见那个名字,反应有半秒的迟缓。

    2008年金融市场崩盘的余震还没散,最核心的打击是信用工具。CDO结构层层杠杆、定价虚高,没人知道这些纸上资产背后到底值多少钱。Kareem   Serageldin是瑞银固定收益部门的高管,也是为数不多在金融危机中被刑事定罪的投行人士。

    三个月前,Serageldin被正式起诉,罪名是串改CDO资产定价、虚报账面盈余。那次事件引发的连锁整顿里,多名中层被上交。他签了认罪协议,交出部分团队下属的名字。王瑶丈夫的名字就在名单里。

    他曾是Serageldin麾下的产品组成员。王瑶很清楚,那段时间的会议资料、模型模板,很多都用的是Serageldin办公室内测的版本。

    她盯着桌上的判例本:“他是被供出来的。”

    律师没回答,只慢慢点头。

    夜里两点,曼哈顿的高楼反射出一点光。房间安静得像个监室。

    王瑶拨出那通电话。

    响了两声,那边接起。

    她说:“我同意了。”

    “但你要放了我丈夫。”

    “你得告诉我,要多久。”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答。

    盛轩听见“丈夫”两个字时停顿了一下,像是某个不该动的念头泛起。他靠在椅子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最终,他说:“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