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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船

    

母船



    两周后。

    还没开学,许久没体会过这样漫长而闲适的假期,辛雪最近的心情格外轻松。

    昨天他和杨亦非逛超市,这边的奔富便宜得仿佛不要钱,便多买了几瓶。两人都有酒鬼倾向,一开始便刹不住车,八分醉才停下。

    他喜欢宿醉的感觉,大学起就爱周末晚上和舍友出去大喝一场一醉方休,第二天别人都头痛欲裂,只有他神清气爽焕然一新。

    醒来时天刚亮,看了眼时间,已经睡够七个小时,辛雪果断起了床。

    简单收拾过自己,他换上泳裤下楼去公寓的泳池游泳。游泳是他最不讨厌的有氧运动,也是大学延续至今的习惯。

    再回到家中,果然杨亦非和她的狗都还没醒。

    她家是一个三室两厅的loft,地段优越,隔音也好,辛雪按市场价租下了其中一间。

    来到琴行。

    陈安琪已经到了,哈欠连天地坐在吧台回复消息。

    店里的微信和社交媒体的账号都是她在管,她才大二,但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年多,是资历最老的一批员工。

    “早。”辛雪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她,刚刚顺路带的。

    “哎呀,谢谢辛老师。”陈安琪打起点精神,不是因为咖啡,是看到那么漂亮的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多少有提神的效果。

    她大喝一口热拿铁,发出满足的喟叹,道:“昨天下午有个顾客把琴送过来保养,辛老师你帮他看看?”

    “好。”辛雪说,走进吧台找到琴箱,取出吉他小心地检查。

    他大学时也在琴行做过兼职,后来要忙自己的乐队,工作负担更是繁重,不得不暂停。七八年过去,能再次重返校园,再次得到琴行的工作,他很珍惜。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查看,发现是一封地址陌生的邮件。

    辛雪点开,熟练地无视邮件内的一长串文字,按惯例截屏发给律师,随后选择拉黑发件人。

    今天最后一个学生是夏榆,他推开门,脸蛋红扑扑的,很惊喜,“辛老师,我昨天收到短信才想起来今天有课!”

    后面还跟着一个。夏越柏微微弓着背,走进略矮小的门头,他是陪夏榆来上课的。

    “辛老师。”他也跟着夏榆喊老师。

    辛雪向他一点头,没多客套,带着夏榆去小教室上课。

    夏榆已经学了两个月的电吉他,但练琴少,指法基本功不太扎实。这是他们的第一节课,辛雪和他多聊了几句。

    “之前和朋友去看演出,觉得好帅,但是,”夏榆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觉得他们都没有老师你厉害。”他很会讨巧,有让人喜欢的魔力。

    辛雪又给了他纸笔,让他写下一些想练的歌。

    夏榆技术一般,琴却奇好,Gibson的一把限量,不出意外应该是a国唯一一把。别人需要放恒湿箱里收藏的琴,被他拿来练手。

    辛雪略一思忖,“你一直用这把琴?”

    “没有没有,我其实不太懂琴。是我哥送的,做我上大学的礼物。”

    他爱惜地擦拭着宝石蓝的琴身上的指纹,又补充:“我知道这个很贵……而且我的技术也配不上,但我哥说既然买了就用,所以……”

    辛雪理解地点头,“那就好好练琴。”

    夏榆被鼓励得两眼放光,憧憬又崇拜地看着辛雪,“谢谢,谢谢老师,”连拨弦都比之前使劲了。

    一小时很快,夏榆下了课之后没有着急走,窝进懒人沙发和他们聊起天来。比起卖方买方关系,他们更像朋友。Faye也一直以来秉持着这样的经营观念,随时欢迎客人过来玩。

    “该走了。”

    坐了一会,一直没出声的夏越柏开口提醒。

    他今天和平日的风格类似,低调而克制,唯一的区别是戴了副黑框眼镜,平添几分俊雅的学生气。

    “噢……”夏榆依依不舍地告别,“我哥要去实验室了。”

    辛雪把他们送到门口,低头叮嘱夏榆要记熟基础和弦的位置。

    关门前,他一抬眼,和夏越柏对了个正着。

    只见对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向下一扫,刚好落在他的手机上。

    消息来得很快,还是上次的酒店地址,连房间号都没变。

    夏越柏一向周全,甚至谨慎到古板,辛雪不太善意地揣测,套也一定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牌子。

    再向上滑,两人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最新的两条是绿框,都是他自己发的。

    第一条是两周前,ktv见完面的第二天,他发「今天?」,没有回复。

    第二条是一周前,他又发「今天?」,也没有回复。

    尽管只见过寥寥几面,但夏越柏的性格已然鲜明,目标明确的利己主义,不说多余的话也不做多余的事。

    辛雪喜欢这种人,因为和他们交往常常能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和夏越柏相识于今年六月,是通过杨亦非的介绍。

    那时辛雪还在国内,出发前有几个关于学分的问题想要咨询。

    申请完全是他自己一手cao办,因此没能认识中介和同学,给学校发过邮件,得到的解释也不甚清楚,他便向杨亦非询问,有没有认识的b大学生。

    他得到了夏越柏的微信。

    好友申请几乎立刻通过,对方听了他的描述,直接问方不方便语音。

    电话接通,对面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带点特别的卷舌音,语速很快,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他的困惑。?辛雪礼貌地表示感谢,客气道落地后请他吃饭。

    对方冷漠地回绝,“不用”。

    随即挂断语音。

    不过几句话的往来,辛雪很快把这个人抛之脑后,再次联系完全是意料之外。

    记得是落地的当天下午,他刚到住处安顿下来,想起还要联系母亲,就换回了国内的手机卡。

    然而一开机,短信提示音便疯了般接连不断地响起,上百条信息在一瞬间涌入。

    纵使他心理素质再好,也被满屏的污言秽语震得微微一闭眼。

    从低贱的哀求到肮脏的辱骂,甚至还有威胁,什么“出了国也能找到你”之类。总体没什么新意,还是之前那些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

    点开还没来得及看的微信,国内的朋友给他发来消息。

    不出他所料,梁殊终于知道了他出国的事,昨晚演出都没演完,在台上发了好大一通疯,到处都传遍了。

    母亲得知他平安抵达后放下心来,很快就想结束电话,她和丈夫正准备出门。

    “我……”辛雪生硬地遏制住话头,“最近钱还够吗?”

    “够的,你不要给我钱了,不然要你林叔叔干什么?”桑伊娇声回复。

    她没有工作,学历也不高,却实打实地疼辛雪。当年离婚后实在缺钱,她曾去酒店做清洁工,第一天就把手划伤,从医院缝了针回到家,她偷偷躲进卫生间哭,却还是被辛雪发现。

    当晚辛雪便让她辞职,又多给自己加了一份家教兼职。

    “宝宝,你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三十了,她还叫他宝宝,辛雪有点无奈地淡笑,“那你玩的开心。”

    挂断电话,辛雪静静听了片刻忙音。

    他逐一删除了所有垃圾信息,又打电话给国内的营业厅,想更换号码。

    杨亦非下午临时有事出门,小狗Fox也被一起带走,原本约好的晚饭计划自然跟着泡汤。

    A国地处南半球,季节相反,七月正是隆冬,不到五点便彻底天黑,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对于梁殊的行为,他早已见怪不怪。类似的sao扰自分手后他经历过数次,微信和手机号都被他拉黑后,梁殊就在共同群聊里发疯,让几百人看笑话。

    这些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母亲知道了只会平白担心,而朋友,他那时才恍然意识到,除了梁殊,他身边没有足够亲近的朋友。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只剩下梁殊一人。乐队其他人的消息都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而大学那些曾经每周一起出去喝酒的同学,也都悄无声息地断了联系。

    辛雪不是需要太多社交的人,工作之外,他更享受独处。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强烈而急迫的倾诉欲望。

    在这个只抵达了半天不到的异国,无所谓对象,只要别让他一个人。

    他在这边认识的人实在有限,打开微信分组随手滑动,看到一个陌生的id,“Bai”。

    默认头像,朋友圈没开,聊天记录因为换了手机清空,完全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不过他至少肯定对方不是琴行同事。

    他发送了邀约。

    真的见了面,辛雪反而说不出话了。

    他没有主动结交朋友的习惯,这样约陌生人出来喝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何况眼前男人俊朗得逼人,五官深刻肤色偏深,比预想得年轻很多,但不妨碍难以接近。

    外面是冬季凛冽的雨夜,男人只穿着衬衣配针织衫。

    辛雪公式化地自我介绍,眼看男人推开面前他点的啤酒,招来酒保,低声说了些什么。

    随即酒保端来一杯浮着气泡的透明液体。

    这是辛雪喝过的最有距离感的一场酒。

    没有下酒的零嘴,更无人谈天说地,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饮。

    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要来。

    “你是哪里人?”百无聊赖中,辛雪终于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有男人的微信。?短暂的寂静后,男人回答:“c市。”

    “我也是,挺巧。”

    男人漠然。

    辛雪不会轻易让自己喝醉,但今天他有意放任。

    一杯又一杯下去,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甚清楚,他也开始对自己缺乏清晰认知。

    突然一只大手盖住杯口,头顶响起男人的声音,“我觉得你够了。”

    辛雪朦胧地点头,“我去个洗手间。”

    大概是因为走路姿势稍显踉跄,他起身后男人也跟上来,不过没有扶他,距离也保持得当。

    进了卫生间,地面有积水。

    要小心,辛雪的大脑刚接收到这一信号,下一秒便脚下一滑,狼狈地向下栽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臂膀从身后将他捞住,有力地箍在他的腰肢。

    将他扶稳后,那双手并没有立刻移开,像要确保他的清醒一般,依旧环在腰间。

    辛雪转过身,两人变成正面相对的姿势。

    他抬起头,近似挑衅一般,目光攫住对方。

    来之前他没有预想过今晚会发生什么,也就意味着,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介意接受。

    男人垂着眼。

    他眼睛不仅深邃,睫毛也密长得惊人,垂下来盖住眼帘。

    男人似乎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但彼此鼻尖几乎相触,酒气和炙热的呼吸撞在一起。

    辛雪知道他的呼吸正在加重,冰冻的外壳逐渐融化。

    耐心地等待中,男人好像终于按捺不住,目光很轻地扫上来,之前仿佛冷水湖一般的淡褐色瞳仁,幻化成情动的漩涡,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环在腰间的手臂收紧,被碰到的皮肤小刷子扫过般,泛起痒意。

    那一刻辛雪的脑海里闪过很多,有犹豫有蠢动,有最近新练的曲子倒带般不断重复一段riff,还有他漫长唯一却不得善终的恋情。

    但这些最后都变成被酒精催化的欲.望。

    男人始终没告诉辛雪他叫什么,他们甚至整晚没有说超过十句话,但辛雪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

    男人看到他抚上了自己的胸口,纤细的手指在藏蓝色面料的衬托下白得动人心魄。

    他迂缓地解开了男人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嘴唇轻慢地挨上他的喉结。

    吞咽的水声传来,辛雪感到唇齿间传来心跳般的悸动。

    他上了男人的车,余光瞥见后视镜里的人脸红得惊人,不由叹气,自己真的喝多了。

    男人俯身过来,提醒系上安全带,辛雪嗅到他苦涩而厚重的香水。

    又被问要不要听歌,辛雪配合地在车载媒体上划了几下。

    音响里柳濑二郎浮游又忧郁地唱着,“和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你,一起登上了那艘船。”

    伴随着车辆发动的声音,他们驶入南半球多雨温暖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