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影子

    李静好疲惫地叹出一口气，将玉簪收回到妆盒之中，随即倒入床榻，闭眼沉沉睡去。而这时，府中的另一处院落——

    “砰！”

    一声巨响，两扇虚掩的房门被一只长腿踹开，一个人影正站在门口，她手持一根鸡毛掸子，胸口剧烈起伏着。

    正是那怒火中烧的萧寒云。

    “萧寒舟！”她眼神愤愤地扫向那书案后闻声抬头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抬脚跨了进去。“你给我出来！”

    萧寒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中的账册都差点脱手。而一看自家meimei那恨不得吃人的架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准是私情败露了呗！

    “萧寒云！有话好好说！”这话多少有点底气不足，他放下账本从椅子里退出来，鸡贼地往门口移。“别老动手！”

    若是在平时，萧寒云跟他动手，他可不惯着她，可如今他理亏，哪里嚣张得起来啊。眼看那掸子就要落下来，他急忙闪身一躲，溜出了门口。

    “还嫌不够丢人吗？给我回来！”

    人没打到，萧寒云气得一撂掸子，出口便叫停那企图逃跑的人。萧寒舟自知理亏，也就顺着下了台阶。“有话好好说嘛！”

    “说吧！”两人一坐下来，萧寒云就直接发问。“你和我嫂子，到底怎么回事？”

    “她…她被娘家逼得紧走投无路来求我…”萧寒舟斟酌着用词，将李静好引诱他的那部分略去，只将他们的关系形容了个大概。“我看她可怜，半推半就的…就开始了…”

    “半推半就？”这话可把萧寒云气得不行，在她的认知中，他这二哥花花肠子一个，准是趁着嫂嫂有求于他才威逼利诱，这算哪门子的“半推半就”？“别把趁火打劫说得那么好听！”

    “你！”她话一出口，便轮到那萧寒舟气恼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萧寒云。“在你心里，你二哥我就是这么个下作之徒？”

    “不然呢？”萧寒云仰起头毫不退让。“你敢说你心里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没有没有！萧寒舟气得在心里狂吼，一开始心思是没有的，谁晓得后面越陷越深。这也就罢了，还要被人这般误解。

    “这半年来，银钱给了，簪子也给了，总得过几年才能娶她进门吧？”

    萧寒舟这话说得又快又冲，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可把面前的萧寒云吓得够呛。

    娶她进门？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反复轰鸣，撞碎了她先前所有“威逼利诱”、“一时糊涂”的定罪预设。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截迟早要断的露水姻缘，她愤怒、鄙夷，带着兴师问罪的批判而来，没承想，这里头居然还掺杂着真心。

    “你…”她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兄长，一时还是难以接受。“你…真这么想的？”

    “我倒是现在就想娶。”萧寒舟睨了萧寒云一眼，便转过身去。“可怎么娶？”

    “母亲，家族，还有世态礼法，这些，总要一步一步来。”

    萧寒舟的声音越说越低沉，她娘家的烂账无甚可惧，重要的是萧家这边，未来的风暴何其凶猛，他总要为他们的将来多做打算。

    萧寒云怔怔望着萧寒舟的身影，头一次察觉到这挺拔身姿之后的凄凉。是啊，她怎么就忘了，他们之间，也不是寻常的痴男怨女，而是同样在礼教牢笼中挣扎的囚徒。

    “罢了…”许久，萧寒云低低轻叹一声，规劝或宽慰的话语她都说不出口，只有一句现实的警告，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们。“母亲回来之后，你们…要藏好。”

    萧寒云最后看了萧寒舟一眼，便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书房里骤然安静下来，萧寒舟木然地坐回椅中，心却再也平静不起来。他闭上眼，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某些画面也随之清晰而来。

    最初，他对这位嫂嫂的印象，不过是府里一个过分安静的影子。

    大哥萧寒山病重冲喜，匆匆忙忙将她抬了进来，他那时忙于打理新接手的铺子，也只在家宴上远远瞥过她一眼，随后便如同影子般日夜围在大哥的病床之中。后来大哥还是去了，那抹安静的影子就此换上了一身素缟，变得更加沉默，几乎融化在萧府深宅的廊柱与帷幔之后。

    母亲邵氏守寡多年，规矩极严，对这个“克夫”又出身不高的儿媳，谈不上刻薄，却也绝无温情。晨昏定省，规矩一丝不错，但这些只是白日里的，夜间，更有无数的“事物”在吞噬着她。

    有一回，他从外头回来，因一笔棘手的生意心头烦躁，想寻个清静，便绕路从祠堂后的竹林小径穿行，正好从虚掩的门里瞧见她倒下去的身影。

    他极其迅速地救了人，也从婢女口中，得知了她在夜晚所遭受的一切。那时，他愤然地找到母亲，想要试图说服她放弃私心礼法，奈何效果甚微，甚至于差点闹僵，是萧寒云闻声赶来，将场面制止住了，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又将战场重新点燃。

    “母亲，你已经被那块木头吃了十几年，现在，轮到你变成它了吗？”

    狂言的代价便是母亲极其愤怒的一巴掌，但萧寒云不闪不躲，甚至，近乎怜悯地看着那盛怒的母亲。他那时才知道，自己那心有反骨的meimei，原来竟是这般有魄力的人物。而这场争执，最终以母亲的松动收场，那个安静的影子终于轻松了些。

    后来在酒楼，纯属巧合。

    他在常去的酒楼雅间算着账，她误闯了进来，面色慌张姿态拘谨，一身用力装扮又不合身的衣裙，如惊弓之鸟般望着他。关于李家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些，所以当时他将她的遭遇瞬间猜了个大概。

    这是…在相看？守丧还未满三年，就这般急不可耐了？

    而后来，走廊上的声音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那个油腻的声音一响，他想也没想便拉着她关了门，随后在沉默中，他看着账本，实则也在等待着她的开口。

    可她始终低着头，实在无甚可说，一直到进入萧府都是如此。最终，他只能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便将事情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