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装聋作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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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装聋作哑的胆小鬼狐狸,你要哭了 鲜少的暑假里。 他们偶尔在暮色中绕着河水散步,踩水歇凉。抑或坐在谁家的廊外树下,咬着脆爽的冰棍,咔嚓咔嚓,三两口下肚却只觉得更渴了。 菜地里也有人家种西瓜,林栀梅家就种了,但长的不好。现在两人长大懂事了,也没像小时候一样胡来。 林栀梅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墙头花一探,又探出一个夏天。 噌的一下,李长宇疯长,她永远只能抬头看他。她的爹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矮小萎缩,面孔沧桑,生活的重担让他们神色疲惫,眼里光亮却不熄。那个老屋,水泥巷子,都变得小而窄。小学坑坑洼洼沾满粉笔图画的围墙,总探出门廊的老大叔家的花果,还有清香的桂花,栀子,山茶,丫丫家的富贵竹,土面倒盖着许多半片鸡蛋壳,像一个个小山包。 她走到围墙边,恋恋不舍地用手指摸了摸粗糙的墙面。曾几何时,这面墙也留下了不知多少来自自己手下的字画,经岁月涤洗,风吹雨打,倒是年年换新,年年添墨,只是印上字的人不同了。 一块仿古砖上有几个模糊的字。走近了发现是歪歪扭扭的“林志梅去死”。以前总有些孩子,可能气不过,就会留下痕迹咒骂别人,xxx去死,xxx死全家。敏感的心下勾勒天真的幼稚,和别人置气。可能那孩子不会写“栀”,所以写成志了。她好像隐隐约约能猜到是谁留下的,她当孩子王时,里面有个话少,比较懦弱敏感的女孩。她长的乖巧,干活很勤快,大家一起疯玩时她几乎都在。她从没有和林栀梅吵过架,但看到这字林栀梅恍然发觉,原来那时候她竞这么惹人厌吗? 看着这字她没有生气,迟钝的神经和苍老的岁月模糊了很多。她只是感慨,自己小时候果真人恶狗憎。谁不是呢,那个年纪今天你骂我我骂你,然后不服打一架,第二天一起玩又和好,之后又吵吵又和好。小孩子没什么隔夜仇,有些实在气不过的,会被人偷偷说小心眼。 李长宇站在她身边,没说话,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他好像后知后觉。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感受岁月,感受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路过一口井,里面还流着泊泊的泉水,清凉无比,小时候她们就爱在这里玩过家家。李长宇掬起一捧水洗脸,姿态狂放,几乎恨不得把头发也浇湿。他看着林栀梅抬头,水珠哗啦啦从她赤红的脸流下,蒸腾这暑气。 他一时分不清,林栀梅为什么脸红,是天太热了上脸还是她在害羞。 对于林栀梅而言可能一半一半吧。 天确实热,看到水珠从李长宇头发经由眉头,高挺的鼻,嘴唇,咕噜咕噜沿着下巴尖,脖子滚落衣领。还没完,李长宇热发慌直接捏着衣角狂扇,从领口袖口看到的白皙光景,还真不好说是这个美还是别人家的蔷薇美。 两人商量着开始吭哧吭哧爬山。路过山脚梁婆婆家却发觉里面萧瑟荒凉,空无一人,只有屋外贴着显眼的黄符,比整个院落崭新,像是近日才有的。 林栀梅心情有点复杂,但是不好描述,就觉得空落落的。她熟悉的一切都在慢慢褪色,离去,岁月带给她很多,也拿走了很多。但她不知道如果未来岁月依旧残忍,她是否有勇气去接受失去。她有点害怕,在为未来模糊不定的失去惶惶不安。 李长宇似是察觉她的不对劲,反手牵住她的手,看似随意的开口: “牵着我,这里长满杂草不太好走啦…”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村里的一个小山坡,土话叫狗儿坡,还挺高的,爬上去要半个多小时。因为几块凸出显眼的,像狗牙齿一样的大石头故得名。每次想到这名字,林栀梅就念叨“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最顶上有几块巨大的天然岩石,像桌子板凳,像巨人高耸。小时候一群人总喜欢偷偷往这儿跑,在这里吹风赏景。大人们总是不准,说后山有野猪,不要去。可他们还是偷偷来。他们从没见过野猪,倒是见过别人家的羊群。 到顶后,两人坐在悬崖边,颇有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公路,河流,石桥,离他们好远,变得无比渺小。一湾碧色从山口蜿蜒而下,清风如母亲的手抚过脸颊。 周身一切如此平和安详,无尽的绿意将他们包裹,耳边只有风轻吟,鸟低鸣。 他们大脑放空,就这么看,好像终于能领会天地之浩大。他们看底下众生小,可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沧海一粟”。 突然间少年的脑海涌现很多东西,回忆打着快闪蹭蹭而过,拧着他们脖子,要他们思考未来。可对于未来,他们又是迷茫无措的。 林栀梅时而抬头,眯眼看天,时而放目远眺,盯着稀拉车流。她装作不经意瞥向身侧的少年——那个很快就要成为男人的少年,他明明坐在自己身边,表情却有些古怪,他的眼睛望着远山之外的远山,远的让人猜不透看不穿。 林栀梅不知道李长宇在想什么,她没经历过什么大是大非,也没有李长宇那“狐狸似的”花花肠子。两人都没说话,她是想说但没话题,李长宇好像压根不打算说。 过了一会儿,林栀梅扣手指,拔草叶,几乎把灌木薅秃了李长宇才开口: “三木,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挺喜欢的啊…” 林栀梅下意识以为这家伙说的是狗儿坡这个坡顶,所以毫不犹豫点点头。这里多好玩,风景好,视野开阔,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她没纠字眼。“这里”可能不单指这座山,也指这片地,把他们层层围困包裹的死死的方寸天地。 接着,李长宇又说: “想不想出去看看?” “看什么?”林栀梅瞪眼。 “去大城市看看,离开这里,离开村子,镇子,去更远更远的地方……” 说到这,李长宇慢慢伸出手,张开五指,像是在克服什么微弱的阻力然后收拢握紧。见李长宇头发凌乱,跟路边二溜子似的就想笑。半晌似懂非懂,用她那没开化的榆木脑袋莫名想了个贼浪漫的形容:李长宇想抓住风。 她第一次走近这个人,看到他圆滑背后的恬然,脆弱,野心。 她不知道李长宇为什么看的那么远,对她来说,山那边就挺远,走三四个小时,去镇上也远,开车两小时半……比这还要远的地方又是什么样,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然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李长宇。 没想到李长宇忽然噗嗤笑了,笑得往后一倒,翻滚地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 “三木啊三木,诶,我真喜欢你的名字。全是花草树木,多绿色健康小清新啊…就像躺在林海回归自然了。三木,觉不觉得这个像法号,咳咳……三木大法师,是福星村顶顶有名的高僧,她上能通天,下能镇地,降妖伏魔不在话下……” 这家伙突然打开开关一样说个不停,跟泄似的一开闸就放水,叽里咕噜哗啦啦,思维还跳跃,别人既跟不上也插不了嘴。 林栀梅:持续投出关爱智障的眼神… 结果这家伙更起劲儿了,把脸笑通红,快岔气才停下。 林栀梅受不了了,干脆朝他肩膀邦的一巴掌,李长宇抖了一下,没反应,正打算再给一巴掌让他清醒点,结果半路被一只大手捉住了。 那人一抓一扯,林栀梅重心不稳一把扑到李长宇身上,把人压在坑坑洼洼的石板。李长宇先是龇牙咧嘴倒吸几口冷气,然后又笑眯眯的看趴在自己身上的姑娘,那叫一个眼波流转春水荡漾。 林栀梅形容不来,就觉得那一刻躺在自己身下的李长宇笑得像是得逞的狐狸,那眼亮的,弯的,那嘴角勾的,一个男的却莫名有股魅劲儿,林栀梅那小心脏扑腾扑腾快飞了。 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那双有力的手勾住林栀梅的后脖子,把人压下来,足足盯了她十几秒,让林栀梅备受煎熬。 眼看距离越缩越短,林栀梅脑袋断线跳闸,烧开水般火速冒烟,rou眼可见脸变得又红又烫。 咕噜咕噜,心水烧开了,咕噜咕噜,爱意在沸腾。 她还以为李长宇在逗她,憋着气准备骂人。 但下一秒,那双手直接把她脑袋按下来,那人抬下巴,在她通红的右脸印上很轻的一个吻。 似乎一吹即散的那样。 林栀梅理智彻底爆炸,她失去了反应,全身感官集中在右脸侧一触即离的温润柔软上。 还没完,那狐狸还摇着尾巴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凑到林栀梅耳旁轻喃: “你的脸好烫…” ……! 噗通!! 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林栀梅有种坐火箭升天的感觉。 那天,林栀梅忘了自己怎么回到家的,不过一定很狼狈。她害臊的不行,脑子没想身体先行,慌不择路甩开李长宇就往山下跑。她跑的急,也没看路,衣服头发被倒刺荆棘勾了个稀巴烂,膝盖鞋子都是泥巴,后面还喘来李长宇不间断的呼喊: “林栀梅—林栀梅!!” “等等我,你慢点啊…!!” 顿时,林栀梅这三个字响彻山头,回荡着,环绕着。林栀梅一边匆匆逃跑,一边听着呼喊忍不住勾起嘴角,回荡在山间的呼喊见缝插针,钻进姑娘的心里,腻的发甜。 后来的后来。一只狐狸,一只呆鸡,莫名其妙开始手拉手“好朋友”。从小心翼翼的试探,牵手,拥抱。他们像每一对青春期情侣一样暧昧黏糊着。 不过好景不长。 那时暑假期间,某个夏夜。 夜深,月凉,凉的人胸闷,虫蚊叨扰着不给安宁。巨大的吵闹声惊醒了村里的狗,伴着汪汪狗吠,挨家挨户装模作样开窗开门听墙角。 呦,李长宇家又“热闹”起来了。这次据说闹得很严重很严重,见血了。李长宇他爸撕破儒雅随和的伪装,对着李长宇破口大骂: “好好好,你这个逆子!!反了天了!你以后别认我这个爹,我没你这个儿子,你滚……你赶紧给我滚!!!!” 中年男人暴跳如雷,抖着手指向自家门口:“他妈的有本事你就死外边去!!!我不会帮你交学费了你自己出去讨吧!!!找你那个死妈一起滚,滚的远远的!!!!” 一阵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打斗和翻箱倒柜声后,以一扇被用力过猛扯下门把的门的“砰”声结尾。 闹剧落幕。 林栀梅那个窝心,担心的睡不着觉。 她联系不上李长宇。 给他悄咪咪买的药膏也没用上。 最后一面,是开学前两天。 她在街上看到李长宇,他和一群职校的混混窝在网吧门口抽烟。她再一次害怕了,每次李长宇这样的反差都让她陌生,脏话不断,吞云吐雾,可她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叫李长宇名字。 特别小声,和蚊子差不多。 混混见到,一直对她不怀好意上下打量,然后对李长宇挤眉弄眼:“呦,认识?嫂子吗?” 林栀梅憋着气,烟味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红着眼抬头,最后坚定望着李长宇的眼。李长宇皱了皱眉,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陌生,他叼烟猛吸一口,然后拿出来抖掉烟灰,偏头懒洋洋吐烟,正好背过林栀梅正面,然后行云流水掐灭扔掉: “不认识…” “那她……?” “学妹而已。” ……… 林栀梅不理解的事太多了,比如函数,电磁效应,化学式,比如为什么电视剧好人永远下场凄惨死的早,为什么校领导总是喜欢做面子工程搞形式主义,为什么每次学校都说暑假作业是“自愿”,为什么她妈毫不讲理三天两头给她一顿竹笋炒rou,为什么人总是撒谎,为什么社会像个大蚁巢,为什么太阳一定东升西落,地球一定存在数亿万年……为什么……… 为什么李长宇如此反复无常。 林栀梅的大脑又宕机了。 她本来就不聪明,装了点边角料知识就装不下其他了。她只是震惊且恐惧着未知和陌生,她没有余力关注李长宇抽烟的手颤抖,他的眉头紧缩,几番欲言又止,咬紧牙关,在挣扎纠结什么。 不过没什么新鲜的。 总归是,她太年轻无知了。 她没有能力同他共沉沦,他没有资格拽她共沉沦。 之后林栀梅再也没见过李长宇,开学后,学校似乎也失去了李长宇的身影。 不知是他辍学了,还是他故意避着林栀梅。 反正一个大活人,就从此从眼前消失了。 5.给你讲个故事吧,小王子和玫瑰花… 林栀梅自诩绝望的文盲。 她从小就不爱看书,小学时顶多只能接受有图画的那种,全是密密麻麻文字的,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喜欢看童话故事,简单易懂,不费脑子。后来偶尔有一回,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小王子的故事。第一次看,觉得有趣,第二次看,觉得迷茫,第三次看,觉得伤感,第四次看,却突然失落。 小王子,玫瑰,还有狐狸。 她高中买过一本精装小王子,里面有原作者的插画。她以前老是把作者记成俄国的文学家,现在仔细看了看作者,原来是法国的安东尼?圣埃克苏佩里。 简介上说,这本书的主人公是来自外星球的小王子。书中以一位飞行员作为故事的叙述者,讲述了小王子从自己星球出发前往地球的过程中所经历的各种险情。说作者以孩子式的眼光透视出成人的空虚,盲目,愚妄和死板教条,用浅显天真的语言写出了人类的孤独寂寞,没有根基随风流浪的命运,渗透了作者对人类以及人类文明深邃的思索。同时也表达出作者对拜金主义的批判,对真善美的讴歌。这本童话小说语言凝练,表现出讽刺与幻想,真情与哲理。 抛开这些文绉绉的评论,林栀梅从来都没想的这么深,这么多,这么全。她看到的是大多数人,大多数孩子看到的。 有趣的,来自遥远渺小的星球上,孤独的小王子,和他精心呵护玫瑰的每一天。他们看日出日落,他想方设法铲除猴面包树,只为了给玫瑰最好的环境。他经历了种种奇险,碰到了稀奇古怪的人们,随后来到了地球,祈求飞行员给他画一只绵羊,这样绵羊就可以吃掉猴面包树。他小得可怜的星球,也不会因为那些扎得过深的根而毁坏裂开。 她看到的是狐狸,同样寂寞追随着所爱的,亦师亦友的狐狸。她看到蛇与象,看到童真与幻想,看到孩童的纯粹与大人的装模作样。看见沙漠里,小王子为了离开,请求毒蛇咬自己一口,减少痛苦。最后,他慢慢变成天边的一颗星星………回到了自己的星球……或许他要小心,别让绵羊把他心爱的玫瑰吃了——因为飞行员没有给绵羊的嘴套,画上固定的皮带。 可能在作者看来,玫瑰是娇气,需要呵护的爱人和爱情。她骄傲脆弱,彰显初恋稚嫩。林栀梅读不到那么深,她看到玫瑰会下意识逃避,因为玫瑰的刺和高傲让她想起母亲。她没有小王子的耐心,诚挚和责任心,她会因为害怕被伤害而逃避,李长宇和她类似,比她更甚,逃的更快。 网上说:玫瑰和狐狸是两种不同的象征体。 玫瑰是爱情启蒙的矛盾体,恋爱初期的试探和自尊的拉扯;是责任意识的觉醒,牵绊着小王子的逃离和回归;是存在主义的精神符号,爱人抽象为精神图腾,rou身死去爱意长存。 而狐狸请求小王子驯服它。 这和林栀梅认知上的狡猾狐狸有所不同。 世上所有的狐狸不应该是狡猾jian诈,花花肠子很多,爱耍小聪明的吗?可是这只狐狸不一样。她喜欢这只狐狸。在狐狸身上,她看到的是勇气。追随爱,追随深度感情牵绊的勇气,她想有狐狸爱她,等她驯服。她不懂为什么小王子决定离开狐狸,而选择回到玫瑰身边。就像缺爱的人,总是在被动的等待别人来爱自己,却不敢开口去说出那句:“请求你驯服我。” 世界上很多人都在等狐狸来,却没人有勇气去当那只狐狸。他们怕哭,怕受伤,怕流泪,怕不值得,也害怕漫长的等待,害怕付出没有回报。 金色的麦田,小王子的金发融在麦浪里,狐狸和小王子完成从占有彼此,到共生。他们的精神琴瑟共鸣,亦师亦友,亦爱人亦知音。直到狐狸看出小王子的犹疑,劝他回去找玫瑰。这地球有千万朵玫瑰,可都不是他爱的那一朵。 狐狸说:“你为你的玫瑰付出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重要。” 但是在小王子离开之后的寂寞的麦田里,狐狸开始等待,就像玫瑰等待小王子回来,小王子等待回家的日夜。 它告诉作为人的我们:如果想要和人制造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 与此同时,更强调爱与责任,爱不光在言语,更在行动。在日夜的磨合,陪伴,扶持,交流,共鸣中产生。 我们不是绝对单一的角色,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小王子,也可能是玫瑰或者狐狸,或者三者都是。 有段时间里,林栀梅特别喜欢看小王子,把书翻来覆去的翻旧了,就去看电影,动画。看一次哭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每一次看见小王子死亡的画面,她都会忍不住,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 关于人生的旅程,找寻自我的话题:小王子可以看终生,不同的阶段,有不同感悟,讲孩童与大人身份的矛盾与讽刺,爱与责任与勇气;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讲述了人的人性,本性与野性,自我本我与超我;哈尔的移动城堡则讲述漂泊流浪,脆弱敏感,善于伪装的心,是如何学会在认识爱的过程中变得坚强。 可是故事在她这里变了味。 狡猾的狐狸逃离了她,把她一个人抛下,独自守望林海。 狐狸对她懵懂的爱装聋作哑,对她执着的挽留视而不见。 那就算了吧。 她决定忘记狐狸,等待一朵玫瑰。 林栀梅高考后,家里发生了巨大的矛盾,她一气之下报了个北边的大学,自此和家里少有联系。 大学时候,她也交过几个男朋友。 不过很奇怪,她的感情路总是无比坎坷。 她的初恋,是一个长的有点像李长宇的家伙。为什么这是初恋,因为以前她和李长宇只是在暧昧,她告白过,李长宇不动声色绕过了话题。那人是学长,幽默风趣,属于中央空调似的人物。是学长主动的,可那人好像把她当邮集了,只是玩玩,并不上心。一个月就没下落了。 第二个是一个理科男,在公共课上因为位置不够所以同桌,然后理科男被点名答题,林栀梅恰好知道答案便告诉他认识的。这个充其量是暧昧。理科男比较木讷,也有点锯嘴葫芦,他比较专注自己的学业和爱好,林栀梅也专注自己的,少了沟通交流,缺乏共同爱好,也就黄了。这次倒是持续了一个学期。 第三个,是本市其他学校的。两人打游戏认识,那人技术不赖,人也比较爽朗温和。先是网聊一两个月,然后男的提出见面。刚开始还好,然后慢慢发现这男的其实温和爽朗是装的。出去每次林栀梅提倡aa,但是这男的嘴上大男子主义说的好听绝不让女人花钱,但是事后绝对会找各种借口说没钱要借钱,什么买鞋,买游戏皮肤,生活费不够买吃喝。林栀梅也不是傻子,这段也就几个月不了了之。 林栀梅算是明白了,她本人性格就不适合和大部分适龄异性谈恋爱。这几个都是懵懵懂懂时接受了,开始试图认真,但是很快察觉到对方只想吃快餐,她突然就没心情了。本来谈恋爱也不在她人生信条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经历了这几段,倒是倍感疲惫,多觉磋磨。他们三观都不一样,凑在一起也没有好结果的。不过归根究底,还是不够喜欢,他们都没那么喜欢对方,都更喜欢自己。 大学毕业那年,她好不容易和家里磨合的差不多,大家进入缓和期。毕业后她回到乾州市执教,当上了高中英语老师,每天在工作中磋磨也没时间东想西想。不过比较庆幸的是有一个同事人特别好,现在成为了她的朋友。 最开始是林栀梅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好人,值得深交。那人是和她同届进来的,教她们班语文,为人优雅温柔,待人真诚友善,林栀梅就喜欢和温柔好说话的人打交道,感觉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况且这个女老师不是装出来的,是由内而外有种安恬的气质,让人靠近了觉得特别放松,相处起来特别舒服。 偶尔,林栀梅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呆瓜,没什么长进,只是会装的圆滑世故了些,几乎每个大人都是这样。比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撒谎,拐弯抹角,和转移话题,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笨拙地伪装成一个成熟的大人。可是实际上林栀梅还是那个林栀梅,笨笨的,粗枝大叶,常常吃亏,缺心眼的林栀梅。 她出来工作有近一年,今年暑假她出去旅游了一趟,回来整个人晒黑了两度,不过精气神倒是好了一些。她坐在高铁靠过道位置,正双手打字和那个女老师聊天,两人聊到有趣的话题,她突然没忍住咧着嘴角。 昨天她还在海边吃烧烤看星星,她妈一个电话催她回去,说什么想她了,她搬出去那么久也不知道回来和爸妈吃个饭什么的。 此外,她妈年纪大了也变得越来越啰嗦,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叽里咕噜的说。什么谁家孙子回来了,赚了多少,当了大老板;谁家儿子娶了个婆娘,邻居买了两只鸽子,天天在自家窗台拉屎……说了半个小时,期间还提到李长宇他爸喝酒喝死了。听说半夜打牌,然后喝了好多白酒,回家路上醉的不轻,掉沟里,嘎巴一下没声了。等第二天一早发现他,人早就死了。 听到这,她没什么反应,顿了几秒。恍惚了几秒,才后知后觉的在心里细品那个名字。 李长宇…… 有多久没有想起过他了呢。 从她高中……然后到现在,估摸得有个六七年左右。这么一想,六七年也就弹指一瞬,时间过得太快,快到她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让这个人淡出了自己的生活。李长宇刚开始消失的时候,她其实很伤心,她知道自己可能不能帮他多少,但她也想尽全力去安慰李长宇。不过李长宇没给她机会。这么说来,比起狐狸,李长宇更像一个刺猬,敏感多疑,也像个鸵鸟,最会把头埋在沙子里逃避一切。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知道该夸他果决,还是骂他无情。 盯着黑掉的手机屏,林栀梅不知不觉开始走神。 高铁上的空调有点冷,她不自觉摩挲手臂,终于回过神,低头一看,上面还起了鸡皮疙瘩。现在离家里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她颇有些无聊地望向窗外。 很快,到了最近的站点,动车停下。很多乘客陆陆续续上车。直到有人在林栀梅身旁站定,说请让一下,我的座位在里面,谢谢。 来人身量很高,身穿军绿色的退伍服,板正笔挺,左胸口扣着鲜艳的红花。 林栀梅抬眼,怔住。 那人长着一张似曾相识的,熟悉又陌生的脸,五官端正英俊,原本白嫩清秀的眉眼染上坚韧凌厉的一抹英气,变得刚正坚毅。狐狸眼,挺鼻,薄唇,只是肤色比以前暗了些许,但也远远比其他军人更白,像根本晒不黑似的。 巧了不是,林栀梅一眼认出眼前人俨然就是李长宇,但她下意识装不认识。 嗯了一声,垂头缩着脚给人让道。 刚刚,其实她呼吸都屏住了,满眼写着不可置信。太巧了,偏偏就是他,明明都六七年没见过,世界还是太小了。 怎么偏偏……偏偏就是他…… 林栀梅突然整个人如坐针毡,怪尴尬的,有别扭,又故作从容,简直让她瞬间回到童年一样要犯多动症了。反正就是哪哪都不舒服,她感觉自己的眼神和行为举止,可能都有点鬼鬼祟祟的,余光感受到旁边人的侧目。她恨不得把头埋到车底。 太尴尬了……… 就在她内心不断祈祷对方认不出她,并且那人落座后也有好几分钟没动静让她误以为对方真的认不出,从而在内心松一口气时——对方特别出乎意料来了句: “好久不见,不认识我了吗?” 这话猝不及防,来的又快又利索,直戳林栀梅心窝子。 “呃……好…好久不见……” 林栀梅尴尬的想抱头鼠窜,话里话外都是有种半熟不熟的人见面的疏离感,就快把“不要和我说话”挂脸上了。 可偏偏这么个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世故圆滑的狐狸当看不见似的,步步紧逼。 “林栀梅。” 嘶…她心里咯噔一下。 “对不起。” 话音刚落,林栀梅慢慢变了脸色,从尴尬的笑,变得面沉如水。 对不起,这三个字,轻飘飘从对方嘴里飘过,却像是在她的大脑上雷击。 不是,李长宇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这么不要脸,他怎么还敢说出来?本来都打算装一装就行了,李长宇偏偏没事找事,给她找不痛快。 林栀梅压低声音,话语冰冷,甚至觉得遇到李长宇有点败坏心情:“呵,对不起什么?” 李长宇好像终于找回点廉耻心,羞愧地垂下眼,用力抿唇缓了缓:“当年不告而别,对不起。” 呦,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邹邹,这么有礼貌了? 林栀梅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她没说。 空气持续沉默。 林栀梅本应该愤怒质问,揪着这傻逼的领子把他骂的狗血淋头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一刻,林栀梅反而有点泄气了,或者换句话说——是释怀了。 他们当年的年纪都太小,特别是她,情窦初开,热血上头不过脑儿,她的爱意确实是廉价且没什么估值的。她年轻无知,顶多只能短暂抚慰李长宇暴躁憋闷,无能狂怒的精神,但是她无法帮助他,救治他。他无法把全部的自己和感情赌给一个青春幼稚,甚至还没成年的女孩,他能做的,就是彼此陪伴,同甘却不能共苦,他不能,也不忍。?不过这种说法,他心里也知道是他在为自己开脱,他辜负了他自己的本意,更辜负了林栀梅最为纯粹的感情。他钓着林栀梅,却因为胆小懦弱敏感总是陷入极度自危当中。 他只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最后那一次,他爸的巴掌把他脸扇成猪头,肿得没眼看,嘴角都是血,腿也瘸了半条,全身青青紫紫,伴着剧痛。他自视甚高,叛逆暴躁又不服管教,就这样,他都能被他爸修理的半死不活,被一个成年人狠狠打成那样。他不敢赌,他没有底牌,没有自信能带给女孩什么。所以他从来没有首肯,没有承诺,他们甚至没有关系,只是无形的暧昧。 他自己都那个死样子,他怎么敢拖别人下水。无尽的疯狂羞恼自卑绝望让他痛恨,对自己破碎腐烂的家痛恨。当时的他是个不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引爆。青春时的他被他爸刺激的不轻,比较神经质,在外面只能压着,然后在家里以冲突暴力发泄。 林栀梅没见过那样的他,他也不敢让林栀梅见。林栀梅光是看到李长宇抽个烟,冷张脸都大气不敢出,更何况他躁动不安绝望的反骨和叛逆。 于是他走了。 他倒是没辍学,但是也很少去学校,踩着学校的底线一边打工挣学费一边混社会宣泄情绪,消遣寂寞。 有一天他刚从网吧通宵出来,眼下挂着两黑眼圈,在街上浑浑噩噩地走,看见年轻的学生结伴同行,阳光朝气,对比起来自己更显落魄。他抬头看逼仄的天空,倍感颓然。 走到天桥,有个“?老瞎子”硬拽着他算命。 “哎呀呀!小哥你这命盘可了不得——青龙盘柱却遭风雨锁,白虎啸山反被荆棘缠!前半生这'坎坷'二字都算轻的,分明是九曲黄河十八弯呐!您这命里带三奇贵人,偏偏撞上七杀夺宫。好比那夜明珠滚进了煤堆,明明有经天纬地的能耐,眼下却连吃饭的筷子都要被人折断三回!啧啧啧……来,瞧这掌中事业线!根处深似海,中间断如崖——三十岁前莫说建功立业,能全须全尾都是祖师爷保佑。不过嘛...嘿嘿,您这火星纹里藏着龙鳞甲,越是摔打越显光华! 不过………咦?!这红线怎的这般古怪——青梅竹马时结过同心结,如今却像风筝线将断未断!要糟!您命里那'桃花煞'正在啃红线头!若是一时昏头放了手...怕是月老都得叹三声! 唉唉唉!!小哥莫瞪眼!您如今这运势——七分力气使错了十二分方向!好比拿龙泉剑剁饺子馅,白瞎了天生将星命!………欸?!有了!东北方庚金之气大盛,正该去行伍里吃两年糙米饭!?待您把浑身尖刺磨成铠甲,把浮躁心性炼作沉稳,那命定的姻缘自会...……哼哼哼,天机不可尽泄!这张'伏虎镇心符'只收您二十块——记住!下次再见那姑娘,千万莫再装糊涂!" 好家伙,那江湖骗子语速极快,连珠炮似的叽里咕噜一股气说了一大串,给李长宇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话文邹邹的,语气无比夸张,但听着听着反而让李长宇心惊不已。 最后图穷匕见,李长宇也是听着来气,又狠狠剜了那人一眼。果然是来骗钱的,还戴墨镜呢,明明就是装瞎。本来做势要走,那骗子嘿嘿一笑,强行把符塞他手心: “无钱也罢,都是因果,都是因果…哈哈哈……” 那人笑着,就走远了。 徒留李长宇盯着黄符愣神。他没当真,但后面高考成绩还不错,填了个位置很远很偏的军校。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长宇也是好好磨砺了一番。军校毕业生通常授予少尉军衔,若未晋升中尉需服役满7年方可“达龄退役”,他志不在深耕此处往上爬,便刚好申请退役转业。本来没这么快的,但是因为前几天来的一个电话,说是他爸死了,让他回去处理后事。借着这个理由,他迅速办好了程序准备回去。更何况,他心里惦记着一个人,他心里隐隐约约不安稳,总怕自己再拖下去就为时已晚了。不管怎么样,他想回去看看,看看那个人。他逃避太久,现在该去面对了。不管是道歉也好,弥补也好,总该要去做。这是他欠她的。 回忆戛然而止,李长宇敛眉掩盖心中黯然,从容不迫再次试图搭话。 林栀梅开始还加枪带棒讽刺他两句,后来就偃旗息鼓了。李长宇虽然看上去正经了很多,但是嘴巴还是很能说,拐着弯子绕她,她斗不过只能装闷葫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皮聊天,李长宇说的比较多,林栀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像是没招了,一脸麻木。 很快,李长宇的燕国地图展完了,图穷匕见,上来就是:“你现在有对象吗?” 林栀梅没怎么说话,但是听累了,都替他渴,翻了个白眼,刚准备喝水,就突然听到李长宇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水差点都要喷出来。 这么直白的吗?!!林栀梅又重新刷新了对李长宇的认知。李长宇不仅长开了,皮肤变黑了,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哈。 “关你屁事。” 林栀梅没好气。 “嗯,关我事。我想追你。” “噗!!” 林栀梅这回真的小喷一下,目瞪口呆的撇着里面的人,真的对他刮目相看了。欺骗那个人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震惊的话。林栀梅上下打量他,满眼写着怀疑,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 但是你别说,来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般人都会很疏离很尴尬,但是李长宇总能三言两语调动林栀梅的情绪,让他们自然而然在吵吵闹闹,插科混打的互怼中拉近距离。林栀梅当然没察觉到,但是李长宇发现林栀梅并没有太排斥他,那就还有希望。他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面上则是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狐狸眼微弯,像是得逞了一般。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你要点脸吧,不要上我这抖机灵了。” 林栀梅撇嘴,心里很复杂,觉得不是滋味。怎么有这种人呢? “我是认真的。” 李长宇深深望向林栀梅,一瞬不移,神色严肃坚定,反而林栀梅没撑住那种目光的压力,匆匆转移视线。 “我……当然有对象了,我们下半年就准备领证了。你自己找个地儿哭去吧。” 林栀梅索性搪塞他,胡编乱造张口就来,实际上是自从她大学那三个之后,她就决定封心锁爱了。 “哦,这样呀。” 李长宇愣了好几秒,才硬生生接下话头。他右侧手指揪紧裤缝,指尖用力的发白。 ……… 最后李长宇提出加个联系方式,林栀梅不想给。李长宇笑了笑,“加呗,回去过两天我亲自叫你去吃席,我已经通知林叔林婶了…” 说着,还装作俏皮对林栀梅眨了眨眼。 地狱笑话啊。 林栀梅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不过李长宇这样颇有点当初校园男神青春男高的感觉,他长的好看,脸冻龄,当兵之后身材更高大修长结实,有男人成熟之后的勇武气概。无形中播撒魅力。李长宇一直是个人精,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现在就是。他知道自己长的好看,脸有迷惑性,干脆无所不用其极。毕竟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 最后还是加了。 李长宇淡笑,林栀梅郁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