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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綾的出生是一場撞破窗的陰邪

    

1.白綾的出生是一場撞破窗的陰邪



    白綾的母親,是個十八歲的女孩。

    聽說她在夏末的晚上,被魔鬼睡了。

    那是一條補習回家的小巷,歹徒不知道有幾個人,

    她從此不再是正常的女學生。

    從那夜起,她常抓著路人的手說自己看見一些奇怪的畫面——

    樓梯上的血影、鐵軌邊螺旋的人臉、牆上浮動的火字。

    村裡的人們說她瘋了,她卻總說:

    「那不是夢,是胎裡的孩子看見的。」

    再過九個月,孩子從腿間落地那天,她吊在屋梁上。

    繩索輕輕晃著,腳尖像在空氣中寫毛筆字。

    窗外幾隻烏鴉驟然撞破玻璃,分享著嚼斷胎兒的臍帶,

    像是來朝聖。女嬰不哭,她躺在發涼的羊水與血裡,有烏鴉相伴。

    發現的人劃十字,也有人念佛,

    不管怎樣,都異口同聲說這孩子不祥。

    她的名字叫白綾,

    和她母親上吊的那條布的材質同名。

    那塊白布後來沒燒,奶奶把它縫進她的小被子裡,

    說那殘餘著母親剩餘的壽命,能保平安。

    她在鄉下長大,漂亮安靜的一個小女孩,

    像極了她媽,奶奶獨自一人撫養她。

    但她的眼睛和別人格外不同,

    是極淺幾乎成銀色的灰,

    這樣明亮的灰瞳養在長睫毛下,

    連路人看了背上都能竄出幾分涼意。

    每當她牽起奶奶又皺又軟的手,

    眼前便浮現出那些碎片——

    鄰人對著奶奶說著母親的壞話——

    「那女孩被糟蹋啦,早晚會瘋。要去看醫生。」

    「誰知道孩子是不是她媽媽去隨便勾引人的野種?」

    她還會看見母親的死法:

    天花板的樑、突然崩潰的抱頭尖叫、腳尖懸空的瞬間。

    這些畫面總讓她痛苦得流鼻血,

    眼前像有無數針插進來,叫她不敢再看。

    可只要她看見了、流完那場血,

    奶奶的神情就會變得平靜一點,

    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從奶奶的心裡被抽走。

    那些話,白綾不敢說。

    她只是乖乖擦鼻子,牽奶奶的手,

    讓奶奶以為她只是體質比較脆弱。

    她從小就知道,她能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那些東西像是穿越人心的鐵釘。

    沒有聲音,卻很重。

    白綾的奶奶,是個沉默如磐的老婦。

    她不像村裡其他老人那樣愛講往事,只愛泡茶與燒水。

    她總說:「水滾了,人就醒了。」

    或許她也只是想用蒸氣把屋子裡的霉氣逼出去。

    她對白綾好,不多話,也不多擁抱。

    日子冷的時候會在米粥裡多放一點地瓜,

    白綾不說餓,她也知道她餓。

    白綾不說疼,她就泡熱毛巾,輕輕敷在她流血的鼻樑上。

    每當白綾牽起她的手,那些畫面就蜂擁而至:

    有村人用髒字罵她母親下賤,

    有男人把紙鈔丟在地上說:「給妳的孫當奶粉錢」;

    她還會看見奶奶一個人在廚房裡啜泣、對著神明輕聲說——

    「她如果真是不祥,就讓我來替她受。」

    那一刻,白綾緊捏著奶奶的手,

    鼻子開始流血,像斷線的紅珠子,

    她不敢喊痛,只怕奶奶會收回那溫熱的手。

    但她分明看見,奶奶的心情變了,

    就像屋裡那壺水,不再滾沸,只是靜靜冒著白霧。

    那是白綾第一次意識到——

    傷心是可以被分擔的,

    她身上的詛咒,或許不是火,是一盞燈。

    她用很小的手牽著奶奶的手,是燈牽著黑夜,

    是一個無人知曉的、逆著命運的擁抱。

    村裡有個和白綾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

    叫褚青。身上都是瘀青。

    沒人知道這個名字從哪來,

    說不定是他離家出走的媽留下的,

    也有人說那是村長隨口幫他編的——

    反正他爹從不喊他的名。都叫他小王八蛋。

    褚青個頭長得高,

    明顯比同年的孩子高出一截,

    眼神比他的年紀還老,

    黑髮因為沒有人幫忙打理,總是垂著,

    幾乎及肩,像永遠糾結的海帶。

    他喜歡看書,嗓音低沉,有時很小聲的自言自語;

    更多時候,他乾脆不說話,只是陰惻惻的瞪人。

    即使成績第一,也沒有人喜歡他。

    他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

    也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跟白綾中間隔著一張空桌。

    大人們總說:「那孩子眼神不對,邪,別靠太近。」

    白綾第一次跟他說話,是在河邊。

    他蹲在石頭上,

    用一顆又一顆的小石子丟進水裡,

    像在清點什麼沉沒的東西。

    她穿著白色小裙子散步靠近,

    手裡拿著剛摘的小野花。

    褚青頭也沒抬,只低聲說——

    「他們說妳媽被強姦,還上吊了。那妳是不是也會很快就跟著死掉?」

    白綾沒回答,把花往地上一丟,

    走到他身邊選了一塊很大的石頭,

    用力丟進水裡,炸起一片灰白的浪花,

    把褚青的腿濺得濕淋淋。

    褚青終於陰森森的轉過頭來,

    透過黑色髮縫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是在黑水中相撞的兩枚釘子——

    靜默、沉重、發亮。

    從那以後,他們不常說話,但總在一起。

    一起遲到,一起坐看同一本課本,

    一起蹲在破廟牆後看貓吃死鳥。

    白綾從不碰他,不敢。

    她知道自己的「眼」會從指尖醒來,

    怕一旦牽住,就會看見他太深的傷。

    但有一晚下雨了,雷聲把整個村子劈成兩半,

    褚青全身濕透,站在她家門外,

    拿小石子丟她房間窗戶,

    像從泥地裡拔出來的孤魂。

    奶奶在睡覺,她打開窗:「怎麼了?」

    褚青的手在劇烈發抖,朝她伸過來。

    她終究是握緊了。

    那一刻,她看見了——

    一隻小貓被棍子打死,

    他跪著抱著小貓哭,滿身都是棍子瘀痕,

    他爹站在旁邊說:「你哭啊,再亂撿貓回來試試,下一個就是你。」

    鼻血馬上湧了出來,像封不住的油井。

    可她沒放開手,甚至還把他拉進屋裡,

    褚青沒有哭,只是發抖,白綾也沒有,只是抓緊了手,

    兩個人就那樣坐在地板上,濕成一堆靜默的草。

    那天夜裡,他們窩在一起睡著了,

    褚青沒說謝謝,她也沒問他會不會再來。

    他們只是互相依偎,像兩個怪胎,彼此取暖。

    從此以後,村人說——

    「那兩個孩子啊,一個像鬼,一個像鬼養大的。」

    但他們不在乎。

    因為白綾知道:這世界不會給她善意,

    而褚青從沒怕過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