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自我回归

    当陈艾再度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天的午后。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狭长而温暖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中清晰可见。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那股粘稠而甜腻的魔力依旧充斥着整个空间，但似乎变得温和了许多，不再像昨夜那般狂暴。

    他是在远坂家的客房里，而非间桐家那间充满了压抑回忆的卧室。身下的床铺柔软而干净，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他动了动身体，惊奇地发现，那股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剧痛和撕裂感，已经减轻了许多。左臂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微弱的麻痒，那是血rou正在新生的迹象。

    当然，最为显著的变化，还是来自于魔术回路。虽然依旧残破不堪，但经过兰斯洛特一整夜以身作则、不辞辛劳的“治疗”后，那些破碎的回路像是被最精湛的工匠用金缮工艺修补过一般，虽然布满了裂痕，却重新连接在了一起，能够勉强承载和流转魔力了。虽然离“恢复”还相去甚远，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一碰就碎的玻璃瓶了。

    床边空无一人。兰斯洛特、凛，甚至那个疯疯癫癫的Caster都不在。陈艾挣扎着坐起身，身上穿着一套陌生的、质地柔软的丝质睡衣。昨夜激情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身体清爽得仿佛刚刚沐浴过。

    他靠在床头，开始真正地、冷静地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雁夜的执念已经消散，那个驱使着他一路厮杀、复仇的幽灵不复存在。现在，他只是陈艾。一个意外卷入这场魔术师战争的、来自和平年代的普通人。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生存，是第一要务。这一点毋庸置疑。幸运的是，眼下的局面还算不错。Caster的“螺湮城”将远坂宅邸变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提供了近乎无限的魔力源；兰斯洛特强大的战力足以应对绝大多数威胁；远坂凛虽然还是个小女孩，但她所掌握的远坂家百年底蕴，以及她本人的魔术天赋，都是不可小觑的助力。可以说，在圣杯战争的初期，他们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成分复杂的同盟，拥有了足以藐视任何一个阵营的防御能力。短期内，他们不用担心外部的威胁。

    但圣杯战争，终究不是一场可以龟缩在家里就获得胜利的游戏。

    陈艾的目光投向窗外。他知道，在这座名为冬木的城市里，此刻正有其他的御主与从者在暗中窥伺、布局。他们为了各自的愿望，为了得到那个万能的许愿机——圣杯，将会不择手段地互相杀戮。

    圣杯战争的核心，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由七位被圣杯选中的魔术师，召唤出七位寄宿着古代英雄之灵的从者，然后在一片被称为“灵地”的土地上展开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组胜利者。胜利者将获得圣杯，并借其庞大的魔力来实现任何愿望。这是所有参与者都深信不疑的规则。

    然而，只有陈艾知道，这个规则从六十年前的第三次圣杯战争起，就已经被扭曲了。当时的爱因兹贝伦家，为了确保胜利，违规召唤出了第八个职阶——Avenger（复仇者），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承载了人类所有恶意的英灵。那个英灵战败后，其污秽的灵魂被吸入圣杯，彻底污染了这个纯净的魔力之源。

    从那时起，冬木市的圣杯就不再是“万能的许愿机”，而是一个充满了“此世全部之恶”的毁灭装置。它所能实现的，只有充满了恶意与毁灭的愿望。无论许下多么美好的愿望，最终都会以最扭曲、最灾难性的方式被实现。

    所以，陈艾对圣杯本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他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去争夺一个会毁灭世界的“黑泥制造机”。

    但他没有兴趣，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言峰绮礼、远坂时臣（如果他还活着）、韦伯·维尔维特，甚至更为遥远的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这些魔术师们，正为了各自的执念与荣耀，磨刀霍霍。厮杀，是不可避免的。即使他想置身事外，也终究会被卷入战火的漩涡。

    他必须找到一个目标，一个在这场注定血流成河的战争中，活下去的目标。

    “为了小樱和凛的幸福？”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自己否定了。雁夜的执念已经消失，他虽然同情两个女孩的遭遇，但还没有高尚到要为此赌上性命。他可以帮助她们，但不能将此作为自己人生的全部意义。

    “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愿望，但圣杯既然已经被污染，就不可能实现这种良性的愿望。依靠它，很可能只会打开一个通往地狱的单程通道。

    思绪纷乱之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兰斯洛特端着一个放着食物和清水的托盘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深蓝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低马尾，整个人看上去英挺而又儒雅，与昨夜那个在床上狂野如兽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动作自然而流畅。

    “您感觉怎么样了，Master？”他开口问道，声音温和，熔金般的眼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陈艾看着他。看着这张俊美得近乎不真实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蕴含着整个星空的眼睛。昨夜那些疯狂而又甜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身体似乎还残留着被那根大rou贯穿、填满的记忆，一股微弱的热流从小腹升起。

    眷恋。

    是的，是眷恋。陈艾发现，当他思考未来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里，竟然都有这个男人的身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厚的情感。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有过最亲密的灵rou交合，或许是因为在这残酷的异世界里，兰斯洛特是他唯一可以毫无保留信赖的依靠。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如果，留在这个世界，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下去呢？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荒唐，却又如此的诱人。它像一株藤蔓，瞬间就缠绕住了陈艾的心脏。

    要和一个英灵长久地生活下去，就需要庞大的魔力来维持他的存在。Caster的宝具虽然能提供魔力，但圣杯战争结束后，Caster会消失，宝具自然也会失效。除非…自己成为圣杯战争的胜利者，然后用圣杯的魔力，让兰斯洛特真正地受rou，留在这个世界上。

    但圣杯是污染的…这又回到了原点。

    不，或许有别的办法。如果，自己能够净化圣杯呢？或者，干脆将圣杯破坏掉，彻底终结冬木市这罪恶的仪式，然后想办法寻找其他的、能够让从者受rou的方法？

    陈艾发现，当他将“和兰斯洛特在一起”作为终极目标时，所有的迷茫似乎都有了方向。

    他想要更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他的身体，他的力量，更想了解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的喜怒哀乐。

    “我好多了。”陈艾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兰斯洛特的脸。“谢谢你，兰斯洛特。昨晚…辛苦你了。”

    兰斯洛特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Master。”

    陈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他将水杯放回床头柜，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兰斯洛特。

    思考良久，他默默地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兰斯洛特，”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郑重，“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作为Berserker的传说，也不是作为湖之骑士的功绩。他想知道的，是兰斯洛特，作为“人”的故事。那个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也会在爱人身下化为野兽的，真实的男人的故事。

    兰斯洛特闻言，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熔金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哀伤，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的故事，Master…”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那不是一个值得夸耀的故事。充满了…背叛，悔恨，和无法被原谅的罪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午后的阳光瞬间涌入房间，将整个空间都照得亮堂起来。兰斯洛特高大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中，深蓝色的发丝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是一个很长，也很无聊的故事。”他背对着陈艾，看着窗外远坂家精致的庭院，声音悠远得像是从某个古老的时代传来。“您真的…想听吗？”

    “想。”陈艾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无比坚定。

    兰斯洛特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重新坐回椅子上，那双璀璨如熔金的眼眸，第一次在陈艾面前，毫无保留地敞开了那扇通往过去的、尘封已久的大门。

    “一切，都要从卡美洛那座白色的城堡，和我那位独一无二的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