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不願

    餐桌上，六菜一湯外加甜點和水果拼盤，不僅看起來是既豐盛又養眼，而且嚐起來也的確是恰如其貌地美味又好吃。要是在平常的時候，是絕對吃不到如此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當然，這都得歸功於廚藝超群的巧欣阿姨。

    依照以往的慣例，每年暑假的時候，任職國小教師的巧欣阿姨都會帶著她那小自己外甥子兩歲的兒子、搬到她姊姊家來如同渡假般地共住一時，直到假期結束。

    方陵齊一向很喜歡巧欣阿姨的到來，因為只要她一來，家裡每天就有阿姨展現好手藝的大餐和糕點可以吃，偶爾還有驚喜的禮物可以拿。

    這樣的慣例對方陵齊來說已經反覆了十個年頭，從六歲開始，他每年都和表弟一起作遊戲，到處去玩耍，好度過每個漫長無聊的暑假。

    這個杜煜煇表弟，小的時候長得真是他媽的可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小巧豐潤的嘴唇、還有笑起來頰邊就會冒出兩個凹洞的小酒窩，簡直就像是在誘人犯罪。當時一起遊戲的小朋友們總是搶著想向他搭訕，可是下一刻卻又臉紅得不知該怎麼辦；當他多愁善感地哭了起來的時候，誰要站在他旁邊，誰就倒楣地準備去接受大人的責備。

    剛開始方陵齊還真有點不太適應這個容易招人目光的表弟，不過這並不影響年紀相仿的孩童們的一起玩耍。

    只是經過了這些年的相處，他才慢慢發現其實表弟並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地柔媚而溫馴，在某些時候，他會突然出現一些突兀的行徑，那是鮮少會在大人面前表露的強硬與執拗。

    ……

    「小齊呀！待會兒你爸要載我跟你阿姨去看音樂劇，餐後的碗盤就麻煩你收拾了……」

    心思因為眼前這桌繽紛的菜色而飄向了遠方，卻又忽聽母親的這則宣言而猛地拉回意識，方陵齊眼睛瞪得奇大，像聽到了什麼非同小可的事情似地，當即拉嗓大叫：

    「我也要去！」

    頓時四方靜寂、鴉雀無聲。

    餐桌上共五個人，有四個人正在用驚異的眼光瞧著他，稍後，母親終於忍不住了：

    「我沒聽錯吧、小齊，你要跟我們去聽音樂劇？」

    「是啊，陵齊，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氣質了，竟也會對音樂劇感到興趣？」父親也提出他的疑惑。

    哪有人這樣子損自己的小孩啊？！巧欣阿姨看了看自己的姊姊與姊夫，先後各瞪了他們一眼，然後對方陵齊露出掬人的微笑：

    「這樣啊、小齊也想去聽音樂劇嗎？那我們就一起去吧！」

    至於母親，雖然對於meimei的如是提議頗有疑慮，不過為了不搞壞氣氛，她還是勉強接受了。

    「既然如此，那麼煜煇也一起來吧！」她對著安靜地坐在一旁默默吃著飯的外甥子說道。

    「呃……」聽到自己被邀請了，杜煜煇詫異地看了一眼大姨。

    「啊……」聽到表弟也被邀請了，方陵齊不安地瞟了一眼杜煜煇。

    不會吧、這小子也要去嗎？

    就是不想跟這小子共處於一室，才會硬著頭皮寧可被取笑也要跟著父母去聽音樂劇的呀！

    正當方陵齊苦思無緒、愁眉不展的時候，杜煜煇突然捂著額頭、氣調不穩地說道：

    「很抱歉大姨，我現在有一點不舒服，可能沒有辦法跟你們一起去看了……」

    「哎呀、你不要緊吧，小煇？該不會是又犯頭痛了吧？」母親憂心地問道。

    「沒事的、大姨！你們儘管放心的去聽吧，我一個人在家裡休息就可以了——」

    「怎麼可以放你一個人在家休息呢！」

    方陵齊聽到自己的母親海派地指著自己：「不然這樣子好了，小齊你留下來照顧煜煇，要是中途有什麼事的話，再跟我們聯絡好了。」

    「什麼、要我留下來——」這項看似沒什麼大不了的指派工作，對方陵齊來說，簡直就是想要他的命。

    「大姨，讓齊哥跟你們一塊去吧！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為了表現出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的舉態，杜煜煇幽憐地替他求請。

    「這可不行！你要是又出了什麼事，我可是不會原諒自己兒子的。想聽音樂劇，以後有的是機會，今天小齊會待在家裡好好地陪你！」

    ……

    母親很堅定地替自己決定了這項任務，不論方陵齊再怎麼對她擠眉弄眼或是在心裡ＯＳ，似乎都已無法改變這一切了。

    他的腦袋在快速打轉著，策劃著待會兒爸媽他們出去後，自己該如何甩開這小子——

    ——「來、齊哥，這是你最喜歡吃的炸蝦，我的這一份給你吃。」

    杜煜煇突然毫無預警地夾了一隻炸蝦放到他的碗上，這舉止讓方陵齊是既錯愕又悚然——這小子又在搞什麼鬼——他毫不客氣地立刻將那隻炸蝦夾回對方的飯上：「我才不要，你拿回去！」

    在場的人瞧見這一幕，無不用指責的眼光看著方陵齊，母親更是當仁不讓地糾出他的罪行：「方陵齊、你這是什麼態度，人家煜煇好心把東西給你吃，你不吃就算了，竟然還那麼失禮地把東西扔回人家的飯裡，你是沒家教嗎？」

    連平時不怎麼管家務的父親似乎也看不過去了：「我說小齊呀，人家可是年紀比你小，還那麼有心把你喜歡吃的東西留給你，你沒有表示謝意就算了還用這種態度對人家，實在是有欠公道啊！」

    杜煜煇見狀旋即放下手邊的筷子，換上了一臉歉意的表情：「你們別怪齊哥了，是我自己不對，沒有經過齊哥的同意就擅自把東西放到他碗裡，他會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做錯事的人反而不道歉，小齊、你不覺得丟臉嗎？」

    母親苛責的言語如同一個不留情面的巴掌甩了過來，不僅讓方陵齊顏面盡失，更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

    其實今天這場局面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何嘗不想擁有一個美好的用餐時刻以及和樂融融的相處氣氛，就像任何一個（除了去年）以往的暑假那樣。

    那無數個在一年之中最酷熱的日子裡，他們兩家子的人一同用餐、一起出遊、一塊閒聊瞎扯的生活情趣，還有和表弟開心地玩著扮家家酒、或是為了一件小玩意而爭吵打架的天真無邪，是那麼的溫馨又開懷，甚至是恨不得暑假不要結束，或者乾脆就搬過來一起住算了……

    ——直到去年的暑假為止，方陵齊從來沒有一年不這麼衷心盼望。

    假如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對杜煜煇的態度，不會像此刻這樣的冷淡與不屑。

    「媽，你不是教我無功不受祿嗎？現在我退還了我不應該接受的東西，不但遭到了你們無情的抨擊，而且還要我為此對始作俑者道歉，難道說這才叫公道嗎？爸！」

    這種氣氛雖然有點食不下嚥，但方陵齊絕不會學杜煜煇那樣放下筷子、挺著一副受盡委屈的姿態。

    那個裝模作樣的臭小子！

    「方陵齊，你這叫強詞奪理！」母親也放下了筷子。

    「哎呀、好了好了，不過就一隻炸蝦而已，幹麼搞得整間屋子烏煙瘴氣的，」巧欣阿姨開始試圖緩和氣氛，「姊姊呀，你就跟姊夫一起去就好了，我留下來照顧阿煇——」

    「不行，妳要跟我們一起去！」

    母親斷然拒絕這項提議。「巧欣，疼孩子不是這樣子疼的。今天如果我的孩子像妳的孩子那樣乖巧又懂事，要我每天疼他一百遍也行。但是今天方陵齊可不是杜煜煇，他是一個再過兩年即將步入成年並且開始要為自己行為負責的高中生，如果妳真的為他著想，那麼妳就得放手讓他去做對的事，而確保煜煇的安危，正是他所必負責之事！」

    「抱歉、陵齊……」

    巧欣阿姨無奈地看著方陵齊，露出了情非得已的苦笑。

    方陵齊不怪她，因為他知道巧欣阿姨真的很疼他，但杜煜煇畢竟是她的兒子，她不站在自己兒子那一邊、要站哪邊呢！撇開那一件意外，他知道巧欣阿姨仍是很疼他的……

    「好了、那就這麼辦！」

    母親催促著大家趕快吃一吃，免得等一下趕不上音樂劇的時間。

    於是半個小時後，飯廳裡除卻了三個成年人的嘮叨音效，留下了兩個有著某種隔閡的孩子，悶不吭聲地坐在餐桌上對望。

    ☆★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