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蛇焰
春色蛇焰
水调得很烫。 热雾缭绕,镜面模糊。水珠从沙维莉亚的锁骨滚下,沿着脖颈线滑入肩胛,她抓起沐浴球猛搓手臂,像要把一层皮硬生生擦掉。她小心翼翼地往腿间去摸,滑滑的触感令她忍不住想撕碎卡米乌斯那张伪善的脸。 情绪在此刻得到解放,她不断冲洗着自己,强迫自己坚强起来。事实上她也足够坚韧,否则早在马车内她便已然崩溃,更别提还能见尾宁思。 直到一阵刺痛从胸口处传来。 握着沐浴球的手顿了顿。 见鬼。那是一种奇怪的触感,像是针头扎进血管,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皮下游动。冰冷、尖锐,不属于水温,更不属于沐浴球。 她望进镜子里,去查看那处。 皮肤表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轻微的泛红。用手去按——没有感觉,刚刚的疼痛像是她被卡米乌斯羞辱后神经不清醒的错觉。 小蛇还在她体内。沙维莉亚静静地关掉水,走出浴室,把那处红色的皮肤用浴巾遮住。宿舍的地板还是冰的。外面是春季,室内却冷得像入了冬。 她换上浴袍时动作极快,像是在抢救某种还未冷却的尊严。 打开衣柜,看见那条被压在角落的暗绒天鹅裙,手指忽然又一抽,疼痛像信号一样再次传来——比刚才还深一点,像是回应。 她怔住几秒。 然后冷冷地,关上了柜门。 * 教学楼有低年级的学生奔跑、打闹,午后的阳光落在喷泉上,像碎金一样跳跃。沙维莉亚抱着资料本穿过人群,神情平静得像刚被抹平的湖面。 认识她的同学和她打着招呼,她也如常回应,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图书馆人并不多。沙维莉亚坐在靠窗的位置,这里距离E区最近——古图兰历史演进相关的书目都在这里。 面前摊着三本旧年记事、血族历史与能力、一册未修的编年录,以及一份图兰启兰术语对照抄本。 小蛇没有再动过,她翻书时动作轻巧,像是春日淡淡的风。 忙碌很久,她终于回归了自己。 沙维莉亚最开始从“血族术法”中找到远程cao控,回忆起卡米乌斯能自如控制她的钢笔;又找到了屏障术,想起了一些不堪的记忆。她强忍住内心的不适继续寻找着,手指游走在晦涩难懂的血族语言之中,停在了一段用图兰语写的批注上:血族的记忆随血液传承,也随记忆篡改。 ……好难懂。沙维莉亚提起精神继续搜寻,翻到下一页时,竟发现这一页是空的。 完完全全空白的羊皮纸,中间几页被撕的干干净净。 她又去查旁边的《术源年表》,第一页就印着“本文献为帝国内部重审版本,部分内容经法案约束删减”。 沙维莉亚垂下眼,摩挲着这些被隐藏的秘密。 与卡米乌斯见面不久的那天晚上,这个东西就如同一颗未引爆的炸弹,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它自洽。她不确定它会不会咬她,但宁愿把皮肤割掉,也不愿感受这个东西。而如今能解答她疑惑的书目更是一片空白,这加剧了沙维莉亚的担忧。 她只能去回想那天晚上。 冰冷的手指触碰她的手,很轻,很准地将那团蛇形焰火灌入她的皮囊。可这仅仅是他们互相认识的第一天,卡米乌斯就如此僭越。沙维莉亚蹙眉,还有那一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血族也有精神病医院吗?沙维莉亚往书里翻了翻,什么相关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医院。 毫无头绪之时,浸在黄昏里的微风吹进窗户,混着花香,仿佛有一支无形的手翻阅着沙维莉亚眼前的书。 停在《启兰家族史》一页。 作为血族的统领者,启兰家族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她随意捻起后几页扫了眼,还有《洛林家族史》的篇幅,再后面就是两大家族的争权记载,以启兰胜出为结局。 面前这一页虽然没有被撕掉,却也没什么差别。钢笔字迹像是被水晕染般模糊,沙维莉亚只能从中找出较为完整的血族词语,逐一去抄本上对照翻译。 “女婴。” “返祖。” …… “蛇。” 耗费心神翻到了这个词,沙维莉亚按捺住心中的情绪,直觉这里就是她要的东西。只是仅仅蛇一字并不能说明什么,至少还得跟一些火焰之类的术语。后面连着一串陌生的语言应该是介绍它的,沙维莉亚重新点燃信心,丝毫不觉时间的飞速流逝。 —— 蛇宿主是启兰家族长女 一小时后,沙维莉亚得出这样一份翻译。 “这只是一种代号而已,”沙维莉亚皱眉,“没有描写蓝焰的地方。”她并不属于拥有蛇的范畴,退一万步来说,她是霍普家族的女儿。 空气中传来她的叹息。 浪费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得到。沙维莉亚望向漆黑的窗外,风轻得像呼吸,吹得树枝轻微颤动。夜色未浓,却已有黑鸟栖在檐角,无声地收翅。 图兰学院的东塔正对一片杏林,此时正是花末,窗棂之外,淡粉色的花瓣三三两两地飘落,在月光下像羽片一样散开。 沙维莉亚盯着那片浮动的光影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口一阵轻微的刺痛,像什么被拨开了一层。 她抬手在窗面氤氲的水汽上描了一笔,是条曲线,有点像蛇。 她顿了顿,立刻收回手指。 ——这只是她习惯性乱写。她告诉自己。 天色已晚,她整理好桌面与衣装离开。图书馆外的走廊空得发响。沙维莉亚抱着资料本走出去,路过拐角时,察觉有人站在柱廊的阴影里。 是他。 她脚步未停,侧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简直是蝙蝠一样阴魂不散的混蛋!沙维莉亚下意识紧了紧领口,想要无视他,后者却丝毫无愧疚之心地说起了话,“晚上好,霍普小姐。” 察觉到沙维莉亚逃跑的意图,卡米乌斯伸出一只手拦下她。 她在发抖。他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很快拉出一道安全距离。 沙维莉亚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叹息。 “夜里凉。”他的嗓音低柔,却带着小心的克制。 沙维莉亚余光瞥见他从臂弯上取下一件黑色外套,朝她的方向缓缓递出。她呼吸一窒,胸口涌上抵触的恨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别装了。”她垂下眼,声线冷硬。 空气重新沉寂下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空隙,无声对峙着。卡米乌斯维持着递出的动作没有动,只有微风吹得外套衣角轻颤。 沙维莉亚心中烦乱,却死死压抑着情绪。理智告诉她不必在此争执,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外套的一角。 就在同时,左腕处忽然一阵灼痛,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沙维莉亚倏地屏住呼吸。 她强忍住想要缩手的冲动,迅速将外套从他手中扯过。 卡米乌斯眼中掠过一丝紧张,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微曲,最终缓缓收了回去。月光与柱廊的灯影映在他紫色的眼瞳中,碎成点点暗芒。他静静凝视着沙维莉亚,唇线抿得极直。 片刻后,他低低开口:“路上小心,霍普小姐。” 沙维莉亚没有回答。她感觉左腕处那股炙热渐渐散去,只余外套的一片暖意。她咬紧后槽牙,压下心头纷乱,转身快步离去。 走出数步后,沙维莉亚还是忍不住回头匆匆瞥了一眼。卡米乌斯还站在原处,浓墨般的夜色几乎将他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他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再开口解释什么,只静静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身影沉默如雕像。 真是个伪善的神经病。拐角处她将外套塞进垃圾桶里,像是一点也不愿沾染他的气味。 停留在原地的卡米乌斯感受着沙维莉亚传来的气息,回想起在马车上那场性事。他并不后悔。 他独自站在图书馆门口那棵树下,过了很久,有人为他递来消息—— “大人,开柯利少爷已经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