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雪中孤松
第六章|雪中孤松
楚輕臣的身影自門口現出,素衣寬袍,卻洗得發白,隱隱透著落魄。只是他的氣度仍在,眉目清俊冷峻,眼神如霜雪凝成,縱使身處公主府中,身份低微,卻仍挺直背脊,不肯屈下半分。 霜花看著主子,心中暗暗緊張,卻仍規矩地垂首,做個潤滑劑:「楚公子一向如此,言辭簡短,從不多言。」 樂安忍不住開口,語氣和緩:「楚公子,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這話一出,霜花猛地抬頭,滿心驚詫。殿下竟會如此詢問?這可是……前所未有。 楚輕臣微微一頓,抬眸與她對視。燭火映照下,他眼底像凝著千年寒冰,淡漠而疏離,沒有回應。 樂安乾脆笑了笑:「算了,回去吧。以後也不用再來請安了。」 殿中一靜。 楚輕臣指尖微動,卻沒有立刻作聲。只是他垂下眼,神情未起波瀾。 霜花心頭一緊,忙低聲補充:「殿下的意思,是憐惜楚公子,不欲再勞煩您往來。公子,您切莫多心。」 楚輕臣微頷首,聲音淡淡:「在下明白。」 只是,他那聲「明白」裡,分明帶著難掩的冷漠與不信。 待他走遠,樂安喚來總管,詢問楚輕臣在府中的處境。 片刻後,總管戰戰兢兢趨入殿中,行禮後低聲稟道:「回殿下,楚公子雖居於府中,卻因不願服侍,多有男侍排擠。他平時只居在小院,衣食雖不缺,但難免被人冷眼相待。」 樂安聽得皺眉,當即吩咐:「給他單獨一處屋子,不許再有人欺凌。讓他自己想清楚以後要怎麼過日子。想清楚了再來回我。」 總管和霜花同時怔住了。 霜花忍不住抬頭看了眼主子,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樂安公主嗎? 樂安卻已轉開話題,低頭去翻桌上的書卷,語氣輕飄飄:「下去吧。」 等總管退下,殿內重歸寂靜。 樂安撐著腮,忍不住自言自語:「唉,這原主真是個渣啊。」 霜花聽不懂「渣」是什麼意思,但聽著語氣,倒像是罵人? 楚輕臣退出殿門時,心口壓抑得像壓著千斤石。 樂安的話在耳邊縈繞…… 「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算了,回去吧。以後也不用再來請安了。」 這樣的語氣,不像羞辱,甚至……有幾分真心? 可楚輕臣不信。他怎能信? 自被強納入府,他早已見識過這位公主的荒yin與殘酷。若說她會突然開恩,放他一條生路,簡直比白日見鬼還荒唐。 她的眼神……雖不似從前那樣帶著惡意的戲弄,卻仍讓他心驚。因為那份真誠太過陌生,陌生到他不得不警惕。 「不必再請安……」她這樣說,難道是新一輪羞辱的開始? 楚輕臣眉眼低垂,掩去心底翻湧。他忽然心中微動,下意識抬頭。 殿外的長廊上,一道高大身影正靜立於月色之中。墨玄。 兩人目光在空中驟然交會。 楚輕臣的眼神冷而疏離,帶著警惕。墨玄的神情則深沉莫測,像是隱隱帶著一抹挑釁,又似乎在審視。 短短一瞬,氣氛凝成了無形的鋒刃。 楚輕臣心口一沉,卻並未停步,只是淡淡收回目光,徑直離去。 而墨玄依舊立於長廊,目光深沉,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樂安在殿內,卻不知門外兩人交鋒。她只是靜靜坐下,腦中盤旋著楚輕臣眼底那份壓抑的不信任。翻著一卷書,卻沒翻進去幾頁。腦中全是楚輕臣方才的眼神。 那雙眼……冷得像結冰的湖水,卻又暗暗壓著不屈。 「唉……」樂安托腮,忍不住輕嘆。 「殿下?」霜花小心翼翼地開口。 樂安抬眸,見她神色緊張,失笑:「別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我剛剛說的話,有很奇怪嗎?」 霜花沉默片刻,終於壓低聲音:「殿下,以前您最厭楚公子清冷樣子,最愛在他面前挑釁。今日……您竟會問他想要過什麼生活……」 「這樣不行嗎?」樂安眨眨眼,「我只是想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霜花怔住。選擇的機會? 在這個時代,奴僕、罪人,甚至男侍,都談不上什麼「選擇」。能活著,便已是幸事。 可殿下竟說……給他選擇? 霜花垂下眼,不敢多言。 樂安卻心裡明白。這就是古代和現代的鴻溝。對她來說,每個人都該有權選擇自己想要的日子;可在這個世界裡,楚輕臣若沒有靠山,隨時可能被踐踏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霜花。」她忽然開口。 「奴婢在。」 「若他真有朝一日……能走出這府門,你覺得他會想去哪?」 霜花一震,聲音壓得極低:「殿下,楚公子雖是昔日世子,但如今……早已淪落為庶人。若真讓他離府,他必遭仇敵算計,性命難保。」 樂安靜靜望著她,許久才淡聲道:「所以妳才說,留他在府中,才是保命之法?」 「正是。」霜花聲音緊張到顫抖,「殿下若真憐憫,不若給楚公子立個身份,好歹能護他周全。」 樂安微怔。霜花的話倒是提醒了她。 「身份……」她輕聲咀嚼這兩個字。 如果不做男侍,那他能做什麼? 樂安腦中飛快閃過現代腦洞:管帳?管院子?當幕僚?甚至當書院夫子? 可惜,這些在古代都不成立。楚輕臣背著「罪人之後」的身份,世人眼裡,他能做的唯一出路就是,依附於她。 樂安心頭微沉,原來這就是他殘酷的處境。 「算了。」她揮手,壓下這些思緒,「讓他自己想清楚吧。」 霜花怔怔地望著自家殿下。她忽然覺得,今日的公主,實在陌生得可怕。 楚輕臣回到院中。院落靜默,月色灑在石階上,映得冰冷如霜。 甫一踏入,便有同院男侍抬眼,語氣輕慢:「楚公子回得可真快,怎麼,殿下又嫌你礙眼,不耐煩了?」 旁邊有人故作憐惜:「嘖,裝清高裝到這份上,還不是照樣被厭棄?」 幾人低聲竊笑,雖刻意壓抑,卻仍清晰落入耳中。笑意間酸澀難掩,誰不知殿下最是與眾不同地對待的,便是眼前這位楚家遺子。 楚輕臣神色未變,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徑直穿過。這份淡漠反而更令他們心中不快,卻又無人敢攔。 就在此時,外頭響起總管的聲音。 「楚公子,殿下有旨——」 院內瞬時安靜下來。 總管領著幾名小廝上前,語氣恭敬:「殿下命人準備了單獨小院,公子以後不必與人同住,即刻可遷往。」 此言一出,眾人皆變了臉色。 楚輕臣眉梢微動,卻未開口。 總管心中暗歎,續道:「奴才自作主張,挑了離殿下殿宇最近的一處清靜院落。地方不大,卻幽雅安穩,想來適合公子安居。」 她語氣不卑不亢,似是恭謹,又帶著幾分試探。實則,她也摸不準殿下的心思。只是這幾日殿下態度異常,對楚輕臣處處不同,她這一番安排,既是體貼,也是小心謹慎。 院中男侍聞言,面色更難看。單獨小院已是不凡,竟還在殿下近側?他們雖不敢言語,心底卻滿是不平。 楚輕臣淡淡點頭:「有勞。」 不再多言,隨總管而去。 夜深。 新院清靜無聲,燈火孤懸。楚輕臣獨坐榻前,手中展開一卷殘破的書信。 那是楚家舊物,原應隨抄家令焚毀,卻因他暗中冒險藏下,才得以留存。 楚輕臣指尖緊扣,目光沉冷。這是楚家蒙冤的最後線索。 他腦中卻忽然浮起安樂公主那句話: 「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胸口微微一震,似被什麼擊中。 片刻後,他眸光冷下來,將那抹悸動壓入心底最深處。 「安沐顏……不論妳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會親手驗證。」 燈火搖曳,將他孤絕的背影映在牆上,如同一柄靜立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