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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过后,井梨去了健身房,戴雨灿也跟着全副武装。 井梨每周要进行三次普拉提,从容游刃,戴雨灿根本跟不上她节奏,一度怀疑自己是太久没和这个女人独处,搞不清楚她是怎么变得如此“变态”的。 如果按照现在的说法,以前的井梨是那种可以疯玩一整天,夜晚脱离人群才偷偷钻研难题的“卷王”。她去网吧不是玩游戏,而是搜罗各种变态题目、不同魔方玩法的教程、观摩比赛,又或者是研读新鲜出炉的外文文献,如果不是接触更多的是在校只顾谈恋爱、行动懒散的井梨,谁都会觉得这是个疯子,打心底害怕这种高智商学神。 但其实井梨是天赐的好脑袋,各方面条件优越,只是看她想不想利用、如何以及什么时候利用的问题。 成功人士总是自律的可怕,因为如果没有一个好体魄,重压之下根本承受不住,像一颗树,只要有点松动的痕迹,就会被人连根拔起。 突然之间,戴雨灿也能想通井梨“爱上”运动。 两个小时后戴雨灿腰酸腿软地出来,路过咖啡厅惊奇发现井梨一身悠然坐在那里,对面坐有一个男人。 两人都是气度不凡的男女,坐在角落也格外醒目。 戴雨灿趴到玻璃窗,不敢相信姚现铭会出现在这里。 庄园开业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们两人新婚,当时姚现铭跟着井梨来剪彩,住了几天。 井梨洗过澡换了一袭白色抹胸长裙,长发随便一披也盖不住流畅纤薄的肩颈线,即使坐着从头到脚的轮廓也窈窕、清晰,一张素面像敷了妆,冷淡矜持的表情,气定神闲喝咖啡,当对面的男人不存在。 “让我见孩子一面。” 姚现铭中午开完会直接驱车赶来的,衬衫西裤,翘腿坐在那里一副谈判的架势,同样是傲慢不可亵渎的姿态。 其实他并不像外界所认知的那样能力平庸,也并非深情到犯蠢。认识多年,井梨太了解这个男人,轻笑一声:“你现在是在命令我?” “井梨,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我也问心无愧。我们无法携手走下去,对此我一直感到遗憾。当初我们离婚不过半年你就再婚,我也从来没有公开说过什么,但是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事关女儿,这一次我不会让步。” “你搞清楚一点,半年只是领证公开之后的时间,在此之前你不是已经另找女朋友了?” 姚现铭似乎早料到她会聊这点,不耐抚了抚眉头,“我解释过很多次,那是误会……况且,在那之后你还不是和我上床?不然女儿怎么来的。” “停,”井梨比他更烦,手轻轻一摆,“我没义务听你在这里自证清白,还有,你以为我会介意那些?” 一句话让姚现铭脸色沉到底,他深吸口气,面色冷冷和她对峙:“是,你那时候就有男朋友。我们结婚以后,你做的那些的确比我过分多了。” 井梨把手指放到嘴边,轻咬着笑,每次她做这个动作天生带媚一般,目光像丝缠在男人脸上,并没有否认的意思。气焰狂妄。 姚现铭体内一阵气血翻腾,知道她在嚣张挑衅,恨不得把人掐死。 气氛僵持间,戴雨灿捧着两盘甜品摇曳生姿走过来,笑得殷勤:“光喝咖啡多无趣,都是熟人,尝尝我们甜品师新研发的蛋糕。” 姚现铭难能心平气和面对她的好友,认定戴雨灿是过来当帮凶的,忍了再忍,偏头看向窗外。 井梨好整以暇盯着戴雨灿,看破不说破,由着她看热闹,拿起勺子挖一口放进嘴里,很快就毫无情绪评价一句“甜死”,勺子一扔站起来,对姚现铭说:“我到时间出去散步了,一起?” 在场的其他两个人不约而同怔住,戴雨灿搞不懂她为什么态度突然变了。 姚现铭不为所动,目光在那张姣好面容上巡视,恨不得剖析。 十秒后,起了身跟过去。 五点多钟,太阳开始落山了,余晖烧到天边,云层隐约呈现连绵的红,微风送来一阵清香又送走一阵炎热。 田间风光,的确能安抚想要短暂远离喧嚣又无处安放的灵魂。井梨好像是真来度假的,悠哉安静漫步期间,姚现铭和她并肩行走,浮躁的心渐渐回落,无知无觉享受其中,偶然间转脸,看到井梨心无旁骛,侧脸依旧情绪淡薄,路边高高摇曳的芦苇时不时将她湮没似的,点点夕阳闪烁的光在她脸上跳跃,美得令人注意力失守。 如此静谧的一幕,几乎让姚现铭产生错觉——两人回到了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那时候的井梨也像现在,眉目间厌世的漠然下总有忧郁,淡淡的怅然若失,让人忍不住守护。 之后姚现铭得知,那时候她刚结束上一段恋情,他很嫉妒那个男人,同时不太相信失恋的井梨会如此真实、平凡。 “看够了吗?” 井梨淡淡一句警告惊醒追忆往昔的男人。 姚现铭嘲弄一笑,“突然想到,认识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慢慢散过步。” 他们都不是属于这种环境的人,生活永远繁华、匆忙。 “你今天来,是要和我感怀过去?” “井梨,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有和你重头开始的想法,即使现在你和晋今源在一起。我也幻想过,你像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所猜测的那样,这个时候公开孩子,好歹念及一点我们的过去。”说到最后,姚现铭摇摇头,“看来是我想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井梨嘴角微微一扬,脸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你今天来不过是看我态度,如果我识好歹,你会高抬贵手,让你父亲放我一马;如果我不领情,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对我下死手。”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我从没想过在商场上对付你,因为我一直不认为我们的婚姻只是与利益挂钩。” “首先你得有那个能力,”井梨停下里,伸出手指点点他胸口,口吻充满轻蔑,“再来假惺惺向我施舍你的怜悯。” 姚现铭猛地捉住那截细腕,下颌绷得死紧,怒火在心底叫嚣。 知道他再一次被激怒,井梨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气定神闲笑了。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若无其事任由一个女人这样“羞辱”自己,作为富家公子,姚现铭始终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他没有天分,只是作为独子在家族集团里得过且过,所以井梨甚至不愿榨干他仅作为“姚氏大公子”的价值就把人踹了。 他爱她,她却肆无忌惮践踏他的真心和一次次鞭挞他的自尊。 目光盯着她刚做的美甲,姚现铭想起刚在美国认识她时,她也是做的粉红美甲,那时候他觉得新奇,自认为窥探到她内心柔软、跳脱的少女一面,无法自拔沦陷。 可两人撕破脸的最后,井梨告诉他: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 就算整个姚氏会和她作对她也毫不畏惧,只要能和他离婚。 姚现铭觉得自己的十年青春喂了狗。 但现在告诉他,她悄悄生下了他们的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女儿,姚现铭那些至今都盘亘于心的哀怨和仇恨瞬间烧成灰烬。 当初井梨单方面撕毁联姻“合约”,让姚氏一度陷入危机,这一年多来,他父亲步步紧逼,势必要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前儿媳一个惨痛教训,姚现铭都无法想象她一个女人是怎么扛过来的,又深知井梨有足够的能力。 可这场战争似乎没有尽头。知道她被媒体包围,面临巨大舆论压力,姚现铭凭直觉来到这里,并不是冲动,他本来就渴望和她能组建一个圆满温馨的家庭。 只可惜井梨从头到尾只是利用他,在他看来由爱开启并且有爱的一桩婚姻,于井梨不过是一纸婚书、一整个姚氏,本来以为她多少会一些怀念,可姚现铭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狠心与绝情。 “夫妻一场,我来是亲自告诉你,如果你一点情分都不念,我会上诉,要回女儿的抚养权。” 井梨轻轻挣开他,幽幽一笑:“你也说了,认识十年,做过三年夫妻,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情分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最不值钱也最没有意义的,本身就毫无价值的东西,拥有只会是累赘。” “真的一点都没有吗?”姚现铭冷笑,不紧不慢将还留有她余温和香气的手插进口袋,整个人又是傲慢轻佻的,“你对晋今源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那当初何必把人抢过来。” 他紧盯井梨,亲眼目睹她眼中闪过一丝怔忡后又无法克制心底的羞怒,在发作前冷漠如斯留下最后一句告诫。 “法庭见。” 远处,一辆黑色别克低调停在已经寥落的暮色里,被那些自由生长的花草藏匿起来,可车里的人却能清晰看到田野间那对在天地里格外渺小又出挑的男女。 风突然变狂,一轮巨日撒下的火种便在漫山遍野肆虐燃烧,井梨独自站了许久,像被围困在那场火中,彻底成了虚影。 * 晚上有固定的乐队演出环节,结束后几帮游客聚在一起唱歌,井梨喝了点酒,在起哄声中大大方方走上去献唱。 “我不回首,让风吹个够,多冷也独走,身后是那爱与仇,朋友早已远走,我缺少开心开心的时候,我只有不停地走,我始终在你在你的背后,把温柔藏在胸口……我不知道,谁为我停留,有谁在前面等候,在那为我忧愁,今后不管爱与仇,让我冷冷地走。” 她先前吼得嗓子有点哑,反倒意外贴合这个旋律,戴雨灿在台下一片摇晃的电筒灯光中静静凝视对着话筒用心吟唱的女人,眼眶无知无觉被泪水烫过一遍。 中途有工作人员匆匆赶来,告诉戴雨灿有辆车停在庄园外面几个小时了,但又不是他们可以管辖的范围,所以不能把人赶走,现在天黑了,怕有什么情况,所以汇报一声。 戴雨灿实在听不下去,借这个机会风风火火出去了。 可去到时车已经开走了,戴雨灿骂骂咧咧,让他等着的,再来一次绝对不会放过。刚一转身,想到什么,问:“监控拍得到吗?” 又去了趟监控室,车窗是全防窥,但车型和车牌都是陌生的,戴雨灿心头最后那点疑虑也不得不打消。 也是,晋今源可不是姚现铭,他不会也没理由丢下设计稿专程来一趟。 井梨一通电话催命似地打过来,炮轰她是不是抛下自己去和男人幽会,戴雨灿无法,平复了下心情又匆匆赶了回去。 人群散后,戴雨灿陪着井梨坐在花园的草地上喝啤酒,配点现烘的猪rou干,都记不起什么身材管理了。 月亮高悬在天空,中秋已经过了,还是又圆又亮,孤高着,云都远远飘荡。 “我越来越能理解,我妈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井梨似乎坐累了,灌一口酒后扭过头。 眼神一碰戴雨灿就知道她想什么,慷慨掀开自己披肩,井梨就像只小狗温吞凑过去,舒舒服服躺在她腿上。 戴雨灿撇嘴,“你倒是会享受,万恶的资本家。” 井梨闭起眼,哼哼一笑,“说这种,戴老板。”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这是小本生意,而且我员工福利超好。” 井梨懒得和她争论,很久没人说话,戴雨灿以为人睡着了,试探问一句:“你和姚现铭聊了什么?居然避开我,亏我还好心给你送蛋糕。” “你明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还不了解你?而且,那是什么狗屎蛋糕,我又不是晋今源,想齁死我直说。” 戴雨灿没想到她会提晋今源,可似乎是无心的,顺嘴就带过,人又是醉的。 “什么看热闹,我是出面让他搞清楚这是谁的地盘,要敢欺负我戴雨灿的姐妹,让他出不了灿雅!” 井梨哼哼一笑,嗓音明显混沌了,“他是亲自来提醒我,做好打官司的准备。” 戴雨灿心一“咯噔”,不知道该笑还是紧张,“他要告你?就为了争抚养权?” “嗯哼。”井梨丝毫不在意,她向来如此,火烧眉毛了还能淡定走几步。 “这大哥也太搞笑了,不说别的,他怎么这么笃定孩子是他的,怪不得你说他神经病。”戴雨灿啧啧感慨,“姚老登还知道要亲子鉴定呢,要不怎么说子不如父。” 井梨嫌她声音大,拨一缕头发遮住耳朵,说:“我们离婚前两个月吧,做过一次。” 傍晚那会儿姚现铭提了这茬,井梨才想起来,他笃定孩子是自己的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我靠!”戴雨灿直接把人拎起来,厉声质问:“你是多饥渴,再说了,当时你不是有小男友吗?还回头找一个已经不干净的男人上床,井梨,我对你太失望了。” 井梨坐得不稳,摇摇晃晃的,讪笑解释:“纯属意外。” 毕竟当时两人没公开离婚,井梨从酒局喝醉回家,发现多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自己家里的男人,要把人撵出去。姚现铭起初还照顾她,无微不至,最后也被激怒,质问她现在就找别人是什么意思,两人吵得天翻地覆,该砸的都砸了,最后打到床上。 也是那次之后,那间婚房算彻底废了,第二天井梨就搬出去,把领证提上日程。 “他强迫还是?”戴雨灿愤愤不平,都做好发火的准备了,结果听井梨说:“你觉得他能强迫我吗?而且要不是他技术好,这婚也不能维持三年。” 戴雨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把要倒在自己肩头的人推走,“滚你的。” “干嘛?不让我住这儿啊,凭什么,这是我老公建的。” 就这一句话,让戴雨灿笃定这女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你还知道晋今源是你老公啊。” 井梨揪自己一缕头发玩,沉默不语,像闹别扭的小朋友,看得人心软软,戴雨灿动动手指头,逗狗一样压低声音:“欸,那你说说,晋今源技术怎么样?哎呀真令人好奇……” 井梨咬了下嘴角,把人拽到自己面前,凑在耳边说了句什么。 安静几秒后,一声爆笑惊醒天上越来越多的星。 戴雨灿笑得喘不上气,“这得亏是你俩结婚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得了吧,就你?要是现在让你碰到他任何一个前女友,你也能好意思贴脸开大。” “那自然也包括你了呀,嗯,应该是‘得亏你俩在一起’。”戴雨灿语气突然贱兮兮的。 闹过一阵,井梨忽然安静,仰头望着天空神情恍惚,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戴雨灿沉默凝视那张清寥侧脸,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叹口气,主动把人摁到自己腿上,井梨没有挣扎,顺从躺了下去。 “我觉得,你还是得趁早把话和他说清楚。” “干嘛非得是我先找他啊。”井梨不爽。 戴雨灿想了想,认真回答:“本来你也有错嘛,你说说,你酒后乱事多少回了?” “我和姚熙桀什么都没发生。”井梨突然竖起一个手指,口吻郑重为自己申辩,“那天酒局是临时组的,对方几个油腻老男人非要去酒吧那种地方我又什么办法,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去就去呗,谁知道那天状态不好,没喝几口就晕了,是刚好碰到姚熙桀,他才会送我回去的。” “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 井梨不耐烦翻个身,“他自己喜欢误会,一言不合就玩冷暴力。再说了,我现在和姚熙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他也早就知道,难不成我每次都要解释?姐累了。” 戴雨灿觉得此刻自己化身幼师,有的是耐心和精力,“可你自己说的,每次都是他低头,你也该低一次了吧?两个人要是想要长久过下去,双方都得妥协。何况说句公道话,这次就是你不对,你明知道他最介意什么,还故意往他心口上扎刀,哪个男人受得了。” “睡着啦?” 怀里人半天不吭声,戴雨灿知道她是装的,故意sao扰。不一会儿,闷闷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那你说,我要怎么哄?” 戴雨灿心底小小欢呼一声,暗自窃喜,给她出谋划策:“你今天不是串了手链吗?拿去送给他呗,就算示好了,要不要是他自己的问题。” “那是我给自己做的。” 戴雨灿一下垮脸,想把人扇醒,冷声揭穿她:“给自己做的围这么大,做的狗链子啊。” 井梨埋起脸来笑得肩头止不住抖,小声辩驳:“什么嘛,他的手腕也很细的好吧。” “那说好了,东西你一定得送出去。” “你就这么希望我俩和好?”井梨突然翻过身,一脸机灵,两只眼亮亮的,“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指责我自私、强势。” 戴雨灿突然语结,表情悻悻的,有点可爱,井梨捧她脸端详两下,做个飞吻,“不过我原谅你啦。” “你们都是我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好。当初是太突然了,我也挺芥蒂你居然连我都瞒,我可是每一段恋情,包括谁追我、和谁暧昧都告诉你,心里有点不平衡。”戴雨灿眼圈红红的,突然就多了点鼻音,“不过后来我觉得我不该怪你,你和晋今源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在一起又分开,纠缠这么久,作为你的好姐妹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太失职啦。” 井梨表情清明许多,望着高又辽阔但似乎触手可及的苍穹,摩挲着戴雨灿的手,释然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居然喜欢那谁这么多年,算我们扯平了吧。” 也许有些感情注定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因为太想守护。 出了片刻神,戴雨灿再抬头望天,发现远处有片云不知何时穿过了月亮,混沌了月光,也就不再往前走了。 耳边突然飘来一声低喃,听得不真切。 “灿灿,我就只有你了。” 戴雨灿这才感受到掌心里那团没有边界的热流,心猛地一酸。 以前她老介意自己不是井梨最在乎的那个,友情其实比爱情更狭隘,可时间一晃走到今天,陪在她们身边的还是彼此。 脑海里又开始回响那句歌词——朋友已远走。 是啊,如今井梨身边真的只剩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