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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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如果只用腿,到门口井梨能磨蹭足足十五分钟,现在只跑了两分钟,远远看到路灯下那辆自行车,晋今源坐在上面是做好准备要骑出去的架势。 她急得原地蹦起来,拼命招手,“喂!” 晋今源戴着耳机,但还是回头了,冷眼看她把门往反方向推,还不忘探个头对门卫喊:“大叔,门坏啦!” 想笑是因为看到保安生无可恋去推门的瞬间。 井梨也不尴尬,被拯救一般跳脱出来,下意识想抓住晋今源嘲笑自己的证据,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团黑影就罩到脸上。 在实属巧合腌了几个小时,李望周的校服自然没有幸免于难,臭味混杂,但因为它被砸过来的,井梨还是闻到了原本的几分清香。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里?” 晋今源一只脚刚踩上踏板,一板一眼回答:“以前你喝醉,我和于骋送你回来的。” 说的是两年前。 井梨彻底怔在原地,左边传来一声鸣笛,她看过去,背后门响了一下,她又看过去。 就是不看正前方。 晋今源窥破她的尴尬,抬腕看了眼表,又听到她问:“为什么给我送校服?我还以为你恨不得看我出糗。” “不要自己什么样就把别人想成什么样。” 井梨“嗤”一声笑出来,若有所思片刻,“你这是想让我欠你的。” “那是周哥的校服。”停了一下,晋今源继续说:“上回我们借来的场地被一群高三的抢占,是他出面解决的。” “还有这事?”井梨天生浓密的眉毛皱成波浪。 看她的样子,仿佛不是1-1班的人。不过也是,她从不关心班级的集体活动。 “可是今天下午他什么也没做。” 晋今源换了个姿势,上半身搭在车头,懒懒的,“当时有老师在,轮不到他一个学生会会长发话。” 井梨偏头冷笑,抬手撩开一缕被吹到眼前的碎发,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这么通情达理,显得我很无理取闹。” 又问:“所以说,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你根本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是吗?” 晋今源没给出具体答案,两人无声对峙片刻,井梨听到他不算明显的讥笑:“你哪一次不能自己脱身?” “那你一定不知道李望周会打架,而且打得不赖,就算警卫不来,我们也未必会输。” 晋今源挑了挑眉,态度不明,把一条腿放到路牙石上,抽出根烟,说:“我只是猜测一定是你拉着他逃跑。” 说完,他抬眼看向她,眼中戏谑分明,仿佛在说:你只是装出来的勇敢。 井梨不说话了,这次她没喝醉,意识很清醒,反而没有上回在学校后街被他毫不留情戳破的那种羞愧。 她也觉得奇怪,那晚之后,自己在他面前,那种可以随时激发出来的嫉恶如仇把全身束缚住的紧绷感消失了。 井梨并非全部认罪,可她承认自己的虚荣和脆弱的决心。 “能给我一支吗?” 晋今源怔了怔,没有拒绝,把烟盒打火机一起扔出去,然后目光始终停在井梨身上,看她姿势娴熟点烟,但抽两口都没有过肺,表情不见丝毫迷醉,只是在风中她一头长发纠缠不断,比夜色颓靡。 忽然想起来那晚在实属巧合她说自己不会抽烟来着。 “听说你帮戴雨灿分担了一半开销。” 井梨双眼出神盯着前方,笑了一下,“消息传这么快啊……” “她之前对你有偏见,还骂你不是男人,可今天偏偏是你第一时间为她出头。”井梨忽然扭过头。原本也只是直视前方在消耗香烟的晋今源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下意识把视线收回。 “我也误会了你,所以今晚这场聚会,我买了一半的单。” 烟雾在不断弥散,晋今源听力十分清晰,他面上依旧冷酷,没有任何触动,以一种高昂的姿态审判蹲在地上的人。 “你没有参与两年前那件事,所以我说我误会你了。” “为什么?”晋今源的反应过于镇定。 井梨有些不舒服,让她承认自己错误,等于撕碎誓死守护的自尊心。 好像晋今源就是有看透人心的本事,继续反问:“你难道希望我痛哭流涕,感激你终于还我一个清白?” “我没有!”井梨一下站起来,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气血一下冲到脑子里,险些没站稳。 她单薄一片,让晋今源错觉人会被风吹走,可她发红的眼睛里充斥着羞怒,这让晋今源确定自己会袖手旁观。 气氛一触即发,久久冷不下去,晋今源面无表情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为什么相信了?” “我跟姚熙桀确认过,当然,我知道你早就说过。” “看来你知道那天晚上是谁把你带走了。” 他声音不大,井梨还是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晋今源重新把耳机戴上,目光冷淡瞥她一眼,“你让我明白一点,以后没必要做无用功,自证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井梨望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涨红了脸,后知后觉男人抽的烟这么烈。 * 回到家里,井梨突然瞥到窗边立有个人,这一次真正被吓到了。 娄岸杰慢慢转眼过来,目光从她手里的校服掠过,放任手里的香烟持续燃烧。 “我该管吗?吃晚饭的是一个人,半夜三更跑出去见的又是另一个人,如果哪一天你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男人的嗓音在黑暗里更低沉,听不出是无奈多一些,还是嘲讽。井梨漫不经心把校服往肩上一甩,继续往前走,“是,我随时随地都在惹事。” “我以为让你和他见一面,起码可以让你知道,你也该回归正常生活了。” 井梨奇迹般停下脚步放声和他理论,“我生活很正常啊!我在305成绩优异,有几个好朋友,还有一个对我很好的男朋友,每天按部就班上课、学习,周末娱乐一下,正常得很!如果不是你要绑我去洛杉矶,我还能参加运动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哦对了,我还和小学最好的朋友重逢了,简直不要太开心。” 娄岸杰在观察她,眉头不易察觉一动,“李让清?” 从他口中听到李让清的名字,井梨有些恍惚,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个人,可下一秒,心底只冒出深深的厌恶。 “是,所以我应该感谢你,让我转到305。”井梨语气森然,整个人站在白花花的顶光里,表情幽怨,像死人突然开口说话。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井梨没否认这个说法,好声好气开口:“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可以放我回去睡觉了吧,后爸?” 说完,自己心脏剧烈抖了一下,说不出哪里疼,害怕娄岸杰抄起手边的烟灰缸砸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故意挑衅,但显然,这个称呼对娄岸杰而言显然不存在多大杀伤力,他既然都有脸睡大嫂。 做了白磷的只有井梨自己,在突然再次认清这个事实后,她脸上最后一丝笑意彻底消失,落尽眼里的光全成了玻璃,恨不得全部刺进那个男人的血管里。 娄岸杰用指尖捏搓猩红的烟头,面无表情盯着墙上的投影越拉越长,彻底听不到脚步声时,一松手,任由灰烬掉了。 猛地关上房门,井梨抬手捂了捂跳动不止的胸口,突然感觉异样,迟疑间慢慢打开掌心,发现那只精巧的打火机黏在自己手里。 后背贴着门板滑下去,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冷是热,放空盯着有一下没一下窜起来的蓝色火焰,知道心跳最终会趋于平稳。 …… 井梨酒量的确不怎么样,但她从被人抱起的那刻起就知道自己所依赖的是谁。如果是心怀不轨的人,她会大叫撒泼直到对方把她丢在路边或者是毁尸灭迹。 第二天中午见到人,井梨并不觉得眼前一幕比一晚上断断续续的梦要真实。 她本来坐在后花园慢悠悠进食,吴月梅专门为她做的冬阴功、糖醋rou,全是酸酸辣辣的东西,肖思娉不喜欢吃,想吃也吃不上。 然后点了根许鹿给的烟,总听他们那群烟鬼说,吃饱了点支烟是最舒服的。 夹在指尖放任它燃烧的烟,冷不防被人毫不留情拿走了。 姚熙桀就这样出现在白日里,井梨觉得他比两年前更高,却没有这么黑了,以前总是短短看起来能杀人的头发长了一些,五官还是一样棱角分明,不会笑的表情。 “真像个大学生了啊。” 她点评一句,低头继续去弄染了草锈的鞋跟,终于在某一瞬间听到他的声音。 “很奇怪吗?” 他像久违的老友一样闲谈,井梨咬了下嘴唇,逼自己清醒,坐起来拍拍手,被阳光迷了下眼,“你们做了什么交易吗?” 姚熙桀没说话,默默把烟摁灭,却没有松手,许久后反问一句:“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没什么想法,如果你能够放下一家人被‘驱逐出境’的仇恨重新替他做事也情有可原。你说得对,人在这个社会上太难生存了。” 她平淡得不像当初那个井梨,姚熙桀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他也做不出逼问她“难道彻底放下过去了吗”。 “如果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那轮到我,有件事,我想和你确认。” 姚熙桀轻吁口气,喉结动了动,目光一直盯着她那双被裙摆遮住一半的鞋。 “什么?” “当初害你的,有没有晋今源这个人?他当时是于骋的朋友,你应该认得。”当初井梨和于骋在一起,姚熙桀就把于骋身边的狐朋狗友摸了个遍,更别说晋今源和于骋一起送她回过紫苑庄。 而且据她了解,他之后收集过当时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的名单。 姚熙桀皱了下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用目光向她反复确认。 “你只需要回答我。”井梨叉了块梨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放远,声音也变得飘渺,“我只是不想得罪这么多人,现在的我没有那个勇气。你知道的吧?我转学了,转学生都很难混。” 她笑了,眉眼还是那样明媚可爱,姚熙桀突然想把那根残烟放进嘴里。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井梨余光瞥到自己那支香烟在那只青筋暴起的手里没有活路了,她面不改色看着他,听到答案:“没有。” 真的没有吗?井梨还想确认。就是这一刻,晋今源充满轻蔑的嘲讽就在耳边,她又开始痛恨全世界,因为认清了自己的怯懦。 如果不恨晋今源,她该去恨谁? 她恨不起罪魁祸首、报复不了于骋、离不开这个家,也就只有一个“好脾气”、真的问心无愧的晋今源要无端承受她的恶意。 “井梨……” 姚熙桀这样叫她,井梨一下没反应过来,但突然连他也不想见,匆匆扯了个笑容,“看到你好好的,就证明我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说完,步伐从容地逃了。 姚熙桀怔怔站在原地,也是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娄岸杰能豁达让他见她一面。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叛逆的井梨了,安静了、成熟了,两人自两年前惨烈一别后再见,她完全不关心他在她渴望推他进入的世界里干些什么、是什么感受,只是确认一个毫不相关的男孩,只因为她不想误会对方,不想多一个敌人。 娄岸杰让他亲眼所见离开他之后回归正轨的井梨,用这样的方式挫败他试图重燃的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