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山
2.下山
林下漏月,疏影残光。 “小姐,世子妃送来一盘桃花酥,还热乎着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茯苓跟阵风似的窜进屋里,怀清侧坐在春凳,半个身子趴在窗边,神情恹恹地推走被捧至跟前的糕点。 祥德斋的糕点,香甜可口,日售百斤,就是怀清这样难伺候的主子也能入嘴两回,这不刚出炉派了匹快马送上来,就为了让她吃口新鲜的。 可惜嘴刁的主子不领情,依旧不理不睬,茯苓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手足无措,青黛放了针黹,接过那盘糕点,嗓音跟润了水一样,轻声细语。 “小姐,世子妃知您吃不惯斋饭,专程备了细点,这是心里记挂着您呢。” 两人眼巴巴瞅着,说得天花乱坠,怀清鼻间轻哼,“嫂嫂要真心里有我,又何必执意带我上山祈福。” 说罢,睨了一眼糕点花纹,眼中鄙夷更甚,细长手指绕着玄黑蛇身逗弄,“若以后你们再接他的东西,主仆情分就做到这里。” 茯苓到底是年纪小,一听这话被吓得不敢吭声,小嘴一撇,豆大的泪珠含在眼底,眼见快掉下来。 “哎哟——” 一个没注意,剥壳春笋般白嫩手指转眼冒了两个血珠,青黛忙不迭抽出手帕捂着伤口,连忙吩咐茯苓去请郎中。 “不准去。” 伤口不大,就是血流个不停,手帕血红点点,看着吓人,茯苓一时也忘了哭,急得跺脚,“小姐,让郎中来看看吧。” “小白无毒,不过流点血而已。” 小蛇自知做错事,躲进匣中,怀清顿时笑意开怀,轻点着蛇脑袋,低声说着,“坏蛇。” 动作轻柔,话中也毫无谴责,边说着又喂了一块生rou,当真是宠溺无度,青黛茯苓对视一眼,不敢置喙。 蛇信子卷着红rou吞吃入腹,怀清将蛇小心放进匣中,又恢复往日冷淡模样,那人惯会小题大做,若是让他知道,小白哪还有活路。 “小白正是换牙的时候,并非有意伤我,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提及侯府那位,两人头低垂着,不敢多言,应声答“是”。 侯府世子大婚二载,膝下犹虚,世子妃尚未有所出。此次求子祈福,云露心无旁骛,昼夜诵经,未曾间断,侯府随行侍从无不谨言慎行,唯恐有失,只是苦了怀清,桌上两日未见荤腥。 怀清坐在春凳上百无聊赖,唉声叹气,青黛女红屡屡出错,索性放回笸箩,茯苓吐出瓜子皮,“小姐,要不咱们下山吧。” 青黛也劝道,“奴婢听说山脚下开了一条新市,商户栉比,货物琳琅,长街足有一里呢。” “不去。” 怀清托着腮,当初虽是云露有意带她上山,可也是经过她首肯了的,这七天未到,就因为吃食下山,让侯府白看了笑话。 匣中小蛇翻滚,怀清摸着空空如也的布袋,从盘中捏了块糕点喂了进去,不过片刻,再低头看去,糕点屑完好无损。 小白被娇惯坏了,随了她的坏习惯,不中意的宁可饿死也不肯吃上一口。 不知怎的,怀清来了脾气,正欲抓小蛇教训一二,倏忽间,眼尾余光扫见一素衣人影。 是那个好看的和尚。 白皙净面,脖颈修长,一身僧衣纤尘不染,衬得身形愈发清瘦挺拔,如风中修竹,遗世独立,不可染指。 “小白,他好看吗?” 腕间瘙痒,红润润的蛇信子舔舐脉搏,怀清不躲不避,幼蛇进食一次最长可维持七天,这才不过一日,“真是贪吃。” 受到敲打,小蛇耸着身子往后退,怀清展开手心,小蛇爬至手腕缠绕,“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再抬头看去,已不见人影。怀清左顾右盼,跟了出去,末了不忘朝身后嘱咐,“不准跟来。” 青黛和茯苓生生止住脚,站在原地踌躇。 “小师傅,小师傅!” 元忌回头望去,合十行礼,“怀清小姐。” “叫我怀清就好了,小师傅如何称呼?” “元忌。” “元忌...”怀清喃喃重复,手背在身后,将爬出袖口的小蛇按了回去,眼睛盯着元忌身上的斗笠和竹篓。 元忌默然站立,碧绿衿带如条条嫩柳,一摇一颤,顺势向上,只见娇俏女子面上一喜,“五台山非树即岩,传言奇石无数似从天降,非为人移,可否带我一起去?” 寺中用度和斋供,一应从山下商铺置办,需两人结伴同行,每七日一次。 “师父有话开示,照宣师弟稍事耽搁了。” 昨日庙中闲逛,她可听过“照宣”这个名字,不正是被罚去抄写经书的小沙弥,怀清落后两步,忍俊不禁,一味点头,“原来如此。” 可真是个正直的好和尚,给师弟留足了颜面。 元忌缓步下行,不时侧目细心脚下,怀清乌黑的眼珠转着,故意一步迈两阶,惹得人频频侧目,垂首驻足,唯恐她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到了山下,长街果真如青黛茯苓所说的那般热闹,多的是新奇物件,不过怀清在侯府多少都见过,勾不起多少兴趣,两人照着单子,一路走走停停,等采买完已过晌午。 一竹篓的重物,可男人步履沉稳,气息匀长,滴汗不落,仿佛轻若无物。 怀清摇着随手捡的树叶,一步一阶,“元忌小师傅行止沉稳,想是童时入道,早沐佛光?” 元忌知无不言,“七岁那年,雪虐风饕,幸得师父救助,得以披剃。” 怀清点点头,泰和二年那场大雪百年难遇,赤地千里,哀鸿遍野,算算时间,已有十三年了。 “那小师傅可受过具足戒了?” 受过具足戒,成为比丘,就是真正的出家人了。 说到此处,僧人眉目低垂,身负重物却更像在禅定,“师父道我心无安定,尚需修行一段时日。” 一问一答,不过多时,路程过半。怀清走在前头,转着败叶根茎,黑漆漆的小蛇脑袋钻出袖口。 “哎呀!” 未等细看,一条细蛇窜进丛中,碧绿身影向后倾倒,即将坠地之际,元忌一个箭步上前,僧袍扬起,展臂将人接入怀中。 香软入怀,但元忌无暇顾及其他,胸口衣襟血迹斑斑,多个细小牙印弧形排列,依稀能分辨咬痕。 怀清佯装不振,气息微弱,“小师傅……” 话未尽,阖眼装晕,徒留元忌一人急出热汗。 怀清卧靠宽阔胸膛,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滚动,双唇勾起。 心无安定,又何必苦修,不如她帮他一把,舍了这戒,还俗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