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
皎月
秦汀薇缓过神,将手机收进包里,打算将这件事遗忘。 “走吧。”她嗓音冷冽。 伞外雨声稠密,轻易淹没了那声从唇间逸出低语。 她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走吧,谢谢你。” 上车后,司机往倾风园开去。 宋屹安察觉到了她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 她的身体细微地抖动,传来阵阵震颤,如琴弦拨动,不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臂。 两人坐得很近,因是密闭的空间,她冰冷的体感,激起无声的涟漪。 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可能发生了什么异样的事情,但最终只是保持了沉默,让司机把车内的温度调高。 夜深人稀,街道空旷。 她看向窗外,暴雨酣畅地吞噬着大地,带着无休止的坠落快感。 地面迅速积起了厚重的水河,似乎连鱼群可以在里面游动。 车速很快,树木、建筑都化作模糊的剪影,在风雨里剧烈晃动。 转眼间,车便停在她家楼下。 “今天和你聊得很开心,”她温声道,嗓音清透,“以后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解答问题的。” 话音刚落,她才惊觉自己眼眶微湿,水莹莹的。 今天穿的素白衬衫衣料有些轻薄,随着呼吸起伏,贴服着又短暂地悬空。起落之间,隐隐绰绰地显露出她纤细的腰肢曲线。 她那玉质般的乌发,带着凉意,柔顺地滑过后颈,缓淌过蝴蝶骨,飘到腰窝处。 只是静静坐着,那份不谙世事的纯净与易碎感,便足够楚楚动人。 “我也是。”宋屹安应道。他侧过头,乌眸深深地看了她好几秒,才收回了视线, 她还没开门,司机早已下车,撑开一把大伞绕到秦汀薇一侧,递给她一把雨伞:“秦小姐,雨大。” “谢谢你。”她指尖刚触到伞柄冰凉的金属,便瑟缩了一下,才将伞接过。 秦汀薇拿着伞,仔细一看,是迈巴赫专属的黑伞。 伞柄透着低调的贵气,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格外足。 “到家给我发信息。”宋屹安的声音低磁,在夜色里莫名缱绻。 “好的。”秦汀薇点点头。 回到家,她将这把伞小心地挂到玄关的伞架上。泛着冷光的黑伞在素净的伞架间,显得格外突兀且夺目。 “哒”,她打开灯。 房间亮了起来,却空荡荡的。 父亲还没有回来,和他发消息才知道他还在医院。 她脱力般迅速躺倒在床,一天的疲惫仿佛找到了出口,顺着四肢缓缓消散。 大脑也渐渐放空。房间里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略带孤寂。 玻璃上的雨滴细密如网,顺着玻璃表面蜿蜒流淌,画出扭曲的水痕。 湿气好似阴蛇要爬进屋内,冻得她下意识往身上拉了拉被子。身下的床是浅色系的牛奶绒床单,触感柔和又舒适。她随意地蜷着身子,眼皮渐渐发沉。 她透过玻璃大窗,能隐约望见京溪市的夜景。 远处的冷蓝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迷离。那些斑驳的亮色块,与室内的幽暗格格不入。 就像下午那场相遇一样,如梦似幻。 有种莫名的出离感漫上来。 伴随着黑夜里的轰轰雷声,她在雨声的白噪音里,感到了格外的平静。 迷迷糊糊睡了2个小时。 醒来后她起身去洗了澡。热水冲过身体,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 等她回到房间,重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消息栏,已是凌晨。 她想起宋屹安的叮嘱,回复道:【到家了。】 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个乖巧点头的猫咪表情包。 之后又回复司宣娇。 对方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昨晚。 她的手指冰冷,呼吸微滞。 陆承昀。 提起这个名字,心底某个角落就会有无法忽视的疼痛。 微弱,又绵长。 她不是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只是害怕。 害怕他过得很好,更害怕他过得不好。 最后,她只是简短地回复:【不了,我明天有兼职工作。】 司宣娇是她高中时的同学,两人曾是前后桌,无话不谈。那时两人总凑在一起分享学校秘密八卦,她连谁偷偷给陆承昀递了情书都一清二楚。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和陆承昀曾有过那段往事。 退出聊天窗口,她点开了社团负责人推荐的兼职群。最新一条消息是店长陈老板发的: 【明天妇女节,瑞乐商场购物中心举办陶艺体验活动,需要陶艺师指导顾客制作陶艺作品,有意者私聊。】 她翻开日历,明天恰巧是周六,又赶上妇女节。 学校不上课,假期商场里定是人潮涌动。 可她没资格休息。 父亲在短信上说,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他需要在医院照看她。 医生已经明确说明,从最近的多项检查结果来看,她需要尽快手术,否则病情稍一加剧,极可能威胁生命。 她咬着下唇,竟将唇瓣咬出了血却浑然不觉。 兼职结束,她打算着手专心准备作品,参加下个月的京溪市陶艺大赛。 单是一等奖的奖金就高达15万,数额已相当丰厚。若能获奖,这笔钱足以为母亲减轻近半疗程的治疗负担。 与陈老板顺利沟通后,她才沉沉睡去。 初春清晨,她早早地起床了。 秦汀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已有了隐秘的疲惫。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化了个淡妆。红润的脂粉晕开,强行修补了几抹生气。 吃完早饭,她来到瑞乐商场购物中心。 它座落于市中心的黄金地带,往来的人群络绎不绝。 三楼的亲子捏画陶泥坊布置得像一座古镇小屋,清新又温情。 墙上贴满了孩子们充满童真涂鸦作品,几个家长正陪着孩子在修坯。 陈老板把她领到拉坯机前,和她介绍说明情况。 这是提前约好的一对一教学。 “jiejie好!”看着八岁大的小男孩说。 他mama坐在旁边,和蔼地笑:“麻烦你了,我们家佑佑第一次玩这个。” 秦汀薇弯起嘴角点头:“没事。” 她刚系好围裙,就听见小男孩凑到她耳边小声说:“jiejie,你好漂亮。” “哈哈,谢谢你。你的小嘴真甜。”她哑然而笑,捏了块陶泥递给他,“我们来试试把它变成魔法盘子好不好?” “魔法?”佑佑的眼睛发亮,说话时小园脸鼓鼓的。 课程临近结束时,他mama笑着主动提议拍张合照。 她欣然同意。 晚上到家,她翻出那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配文:很开心和佑佑小朋友一起做陶瓷~末尾缀了个笑脸。 照片里,秦汀薇坐在木制圆凳上,男孩亲昵地靠在她右侧,得意地举着自己制作的陶艺小猫碗,笑容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的肌肤在暖光下透着蛋白般的细腻光泽,双眉如淡雾,整个人散发着温润纯净的气息。 “滴”,不到1小时,有一条微信的消息提醒。宋屹安的头像出现在点赞列表里。 或许是自尊心在作祟,这个小爱心让她的心情莫名轻快起来。 毕竟,谁不渴望被喜欢呢? 特别是经历了那些委屈与痛苦之后。 她点开宋屹安的头像,想找他聊聊天。 在聊天界面停留许久后,她还是退了出来。 他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一片寂静的空白。 除了客套的问候,她无从开启话题。 这没来由的失落感啃噬着她,也让她格外清醒。 他们之间,终究隔着一层薄雾。轻飘,却始终无法触及彼此的世界。 同一片月色下,有着不同的生活。 蓝裕酒吧。 重低音鼓点撞击着空气,混着电子合成器的旋律,震耳欲聋。 暧昧的彩灯忽明忽暗,恰到好处,没人看得清彼此脸上的表情细节。 模糊是放纵的保护色。 来这儿的人都是来尽兴玩的。 何况这里是京溪市出了名的会员制酒吧,普通人就算揣着满兜钞票也无法进入。能踏进来的人,非富即贵,骨子里都透着特权阶级的骄傲。 吧台前,一个穿白色吊带裙的女人仰着头抿了一口酒。 她的身材娇小,脖颈线条纤细,像白天鹅。 侍从过来询问时,她侧过脸笑了笑,梨涡浅浅陷在脸颊上,声音甜得发腻:“再给我来杯玛格丽特,谢谢呀。” 那笑容媚气,眼尾微微上挑,轻易就能挑起男性的保护欲。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就有男人盯上这猎物。 然而纯欲外表只是她们的伪装物,毕竟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不一定呢。 一个酷帅的男人就端着酒杯凑过来。 搭讪的男人穿着潮牌,留着利落的侧分,发胶打得锃亮,在普通人眼里已是帅哥类型。 他眉眼轻佻:“美女一个人?” 见她没拒绝,得寸进尺地往她耳边凑,尽说着露骨的话:“想不想看点好东西?我手机里有几张照片,保证你喜欢。” 司宣骄笑得更甜了,像块裹了蜜糖的毒药。 她微微歪头,眼睛泛着无辜的光:“宝贝,什么照片呀?” ——你的遗照吗? 人工画的韩式妆容下,长睫毛扑闪扑闪,露出的两颗翡翠钻石耳环在瓜子脸两侧格外耀眼,晃出流动的光。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对耳环单只就值三四百万,是她上个月刚换的“玩具”。 心里的话淬着冰,脸上却依旧是天真烂漫的模样。 虽然她对情欲生活强烈渴望,这男人她还看不上眼。果断拒绝他后,自己又点了几瓶酒。 不远处,酒吧隐秘的卡座里,光线比别处更暗不远处,烟雾缭绕。 桌上散落着扑克牌和切好的水果盘。 冰块在威士忌杯里挤压,发出脆脆的碰撞声。 京溪市有名的公子哥崔景旭,正叼着雪茄,染成闷青色的头发,分外显眼。 今年毕业,刚从国外回来没几个月,他仗着家里的底子当起了富家闲人,私生活就很混乱,日子过得纸醉金迷。 他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眯起双眼打量吧台前的女人。 “喂,那不是‘海王’司宣骄吗?”崔景旭用下巴指了指,语气里带着点玩味,“听说她换男友比换衣服还勤,前男友凑起来能组两个篮球队。” 他吁出一口烟,指尖轻弹,烟灰簌簌跌落烟缸。 符淮“啧”了一声,斜着眼看那女人对搭讪男巧笑倩兮的模样,跟着嗤笑道:“玩得比谁都疯,脸上倒总挂着副清纯样儿,真他妈有意思。” 四周哄笑附和着,将她当作下酒的谈资。 坐在右侧的庄忻望讪讪一笑,他侧过身,朝身旁沉默的宋屹安说:“猜猜我刚看见谁了?” 宋屹安正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液。 闻言后,他没说话,只淡淡地抬了抬眼,目光轻扫吧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