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绥城

    绥城的夏，随处都是湿热黏腻，吹来的风里也满是水汽。天空灰朴朴的，像被蒙上了一层棉布，太阳在布上晕开一圈，热度丝毫不减。

    墨绿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起伏，触碰着帘上坠着的五彩蝴蝶挂件，蝶在草地上蹁跹。

    光从未完全拉拢的缝隙投射进来，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在床沿。

    立式风扇呼哧呼哧地吹着，白色的纱帐被吹得鼓动，朦朦胧胧地透出床上的人儿。

    “唔——”

    江络按停闹钟，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夏凉被里，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整个人还有点昏昏沉沉的。

    昨天最后一科结束，她将就吃了桶泡面，洗完澡就一觉睡到现在。

    吊带裙的下摆不知何时已经卷到了大腿根，布料松松垮垮地堆着，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腿，纤细的脚踝处系着一根红绳，裙子的肩带滑落到手肘上方，在凌乱的发丝中若隐若现。

    缓了几分钟，江络从床上坐了起来，闭着眼面朝风扇，试图吹散身上的黏腻。

    白净纤长的手挂起四周的纱帐，脱下身上的吊带裙，随手搭在床侧的椅子上，她用桌上的发圈把长发挽起，光脚走进了浴室。

    浴室陈旧狭小，但足够干净，少女仰着头让水流冲洗身上的泡沫，洗漱台的镜子氲起一层雾，凝聚的水珠从顶端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从中可隐隐约约窥见花洒下青涩柔和的曲线。

    江络裹着浴巾，用吹风机漫不经心地吹着被打湿的发梢，计划着接下来漫长的三个月。

    高考完的第二天，对于其他人而言，是高压后放纵的开始，但江络不在其中，她得想方设法利用这三个月赚钱，凑齐开学的费用。

    爸爸的赔偿金已经所剩无几，虽然成绩还没出，录取通知书也还未拿到手，但钱需要早做打算。

    录取结果出来之前，家教的工作不好找，她只能去询问一些短期的兼职。

    还好以前画室的老师知晓她家的情况，因此在江络看到画室公众号的招聘信息，发消息联系李老师时，李媛直接就同意了，问她能不能高考后第二天就来，刚好赶上周末。

    江络冷然地看向眼前水雾基本消散的镜子。

    遍布细小划痕的镜子里是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藏在乌黑油亮的长直发中，显得尤为白皙。

    皮rou贴骨，一双眼睛圆润透亮，瞳仁漆黑，眼尾有一颗绯红色的痣，鼻尖微翘，嘴唇饱满平直，中和了圆眼带来的乖巧，反而带着一股疏离的清冷感。

    几滴未干的残留水珠，挂在镜中少女的脸上，欲落未落，仿佛在悲伤地为自己哭泣。

    江络漠然地扯了扯嘴角，抬手抹掉镜子上的水珠，她可没时间自怜自艾，而眼泪也早在一年前，看到父亲血rou模糊地躺在床上时，就全部流完了。

    ——

    江络单肩背着帆布包，刚下到一楼，就看到两张陌生面孔。

    矮的那个穿着黑背心，一身腱子rou，把两大个黑色行李箱从越野车里搬到地上。

    偏高的那个就抱着手，懒散地倚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人哼哧哼哧搬行李，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

    他没有完全站直，也可以看出身高优势   ，这人穿着一件阿迪的黑色套头卫衣，搭一条偏灰的工装裤，头上还戴着顶logo明显的黑色鸭舌帽，压下来的碎发微微遮着眉眼。

    侧脸棱角分明，下颌线流畅利落，狭长眼尾勾出一道极窄的褶皱，鼻梁高挺，嘴唇偏薄，嘴角上扬牵出若隐若现的梨涡。

    江络不否认这人显而易见的身形出众，但看着他从头包到尾的一身穿搭，只为他感到闷热。

    啧，还有这大越野，能挤进这小巷也是难为司机了，也不知道大少爷上赶着来这破烂地是体验生活么。

    江络还在心里吐槽，顺便思考自己应该怎么挤出去，还是让人先进来时，门外的高个感受到门内里的视线，转头看了过来。

    狭长的双眼微眯着，瞳孔是偏棕的浅色调，眼里的笑意还未褪去，多了分冷淡的打量。

    这双眼睛，让络莫名想到了小时候，爸爸抱着自己看cctv1《人与自然》的纪录片里——狼的眼睛。

    “借过。”江络也冷眼回望，边说边从陈柘与墙的缝隙间挤了出去。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在衣服擦着衣服的瞬间，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没有想象中夏天男孩子身上总挥散不去的汗臭味。

    耳机里的音乐屏蔽了身后两人又响起来的谈话声，江络忙着赶去画室，没时间细究这搬来的新邻居对她的初印象如何。

    “我天，阿柘，美女诶!      你这桃花运真是从立城带到绥城，都来这西南边的小城了，也能有这么漂亮的妹子和你住一栋楼。”

    张宇川刚把行李全部挪到地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就听见江络清越的嗓音。

    他看着这妹子从单元门走出来，一双透亮的眼睛淡漠地盯了陈柘几秒，就往右边绕了出去，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哎，只要和陈柘这家伙走一起，美女的视线从来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但万万没想到是，张宇川一转头就发现自己哥们儿嘴角噙笑地望着人姑娘离开的背影。

    太怪了!   太怪了!   虽然那妹子是好看，但也太纯太冷了吧。

    之前也不是没有更漂亮性感的上赶着找陈柘，也没见他露出笑来，搞得张宇川还以为自己哥们性冷淡，难不成人家就喜欢这种冷的？

    陈柘回神看到张宇川摇头叹气地不知道又在脑补些什么，走过去拍了这傻二楞一掌，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挑了挑眉，

    “想啥呢，你先把车开旁边停车场去，人刚才可是非常不满你这挡路的行为。”

    陈柘说完就推着行李箱朝楼道里走，背对着张宇川挥了挥手:   “对了，401，别走错门了，等下把剩下的两个纸箱子也抬上来。”

    “嘿，是你嫌热非要让我开进来，现在全赖我身上，我真成你陈大少的司机兼仆人了。”

    张宇川也就过过嘴瘾，边说边把脚旁两大个纸箱先抬进单元门，忍不住又嘀咕几句，“哎，大好的别墅不住就算了，非要跑到绥城，民宿也给人留着，还是不住，犟着要来这破烂的居民楼。”

    “川儿，别婆婆mama了，赶紧的。”陈柘的清冽的声音沿着楼梯间传下来，还带着点儿回音。

    陈柘提着两行李箱走到401门口时，鬓角已经有薄汗，他一向挺耐热，都有点受不了这里的天气。

    想到刚才江络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分明就在嫌弃自己不分冬夏，一双眼睛和以前一样藏不住一点儿情绪。

    主要是陈柘自己也没想到绥城会这么热，毕竟距离上次回来已经是十年前了。

    张宇川倒是一下飞机就去卫生间换了背心，但他实在是无法忍受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打开行李箱。

    陈柘进门就把空调打开，给张宇川留了门，大致扫视了一下房间的布局，把行李箱推到卧室，拿了浴巾和换洗衣服就忙着去浴室冲澡，一身汗，浑身难受。

    陈柘用毛巾擦着头发上不断下滴的水，换上了黑色背心和运动短裤，他抬眼望向瘫在沙发上毫无形象的张宇川，皱着眉“啧”了一声。

    “马上!   让我歇两分钟，这块沙发毯我给你洗。”

    张宇川知道陈柘有洁癖，自己也闻着不太好受，但从到机场就搬这搬那，还去了趟快递站，再加上两个巨重的纸箱，他平时虽然每天健身房不落，也抵不住在这样热的天跑上跑下啊。

    “阿柘，难怪你不去你表舅家的民宿，你还真是舍不得让自己过太差啊，这房子从外面看破破烂烂，里面完全焕然一新!   ”

    “诶，不对啊，柘，你不是说这是你姥姥十年前住的房子么，咋会这么新？”张宇川接过陈柘丢过来的矿泉水，突然间意识到来绥城应该是陈柘计划已久了。

    “高考前画了设计图让人来改的，之前那老房子怎么可能住人，我也刚看到装好的房间，之前都是装修公司的人发的图。”

    陈柘靠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下颌线绷直，喉结滚动，发梢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在肩膀上。

    张宇川戳了戳陈柘握着矿泉水而微微牵动的三角肌:   “你这高三苦一年，肌rou倒是只增没减啊，嘿嘿，但比起我还差得多。”

    “滚，我喝着水，你他妈要呛死我。”陈柘被张宇川一戳，手一抖，水沿着下巴滴到胸口的背心上，洇出一小片水渍，拧紧瓶盖，抽了两张纸擦下巴，

    “你一体育生和我比？赶紧去洗个澡，房间里都是你身上的味儿。”

    张宇川被嫌弃了也不恼，翻身下地，朝客卫走，边走边叹气   :“哎，早知道你这里这么爽，我就不把行李留民宿了。”

    “你还是住民宿吧，每天还有人给你收拾，我一个人躲清净。”陈柘把张宇川睡了的沙发毯扯起来，混着今天的脏衣服丢洗衣机里。

    “洗快点儿，衣服给你放外面了，洗完出去找吃的。”陈柘进卧室给张宇川找了套换洗衣服，放在了客卫外的沙发上。

    “行，我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张宇川的声音隔着玻璃门传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