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最后的价值

    “我父亲是因病去世，至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没能保住，是天意，与我何干？”孟凝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她话锋一转，直接刺向对方的痛处，“倒是林聿深您，当年家道中落，即便入了仕途也只能从最苦的基层干起。后来这一路高升，究竟是凭的实实在在的政绩，还是仰仗了岳丈家的提拔，外界可是众说纷纭。”

    她看着对方微微变色的脸，继续慢条斯理地往下说：“后来您前途光明了，家里觉得那个农村出身的初恋上不得台面，配不上您了，您也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听说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您高升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在那小村子里生孩子，结果难产离世……呵，真是比戏文里的王宝钏还惨。”

    “如今您仕途坦荡，步步高升，听说尊夫人前些年也病逝了？这可真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她语气里满是鄙夷，“样样顺心，再没什么能威胁到您了吧？就是不知道……于澈的存在，能不能让林聿深您……稍微清醒一点呢？”

    林聿深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吓大的，权力在手，他自有底气：“孟凝！你这是在威胁国家干部？就凭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可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孟氏那些项目，经得起查吗？行贿、偷税漏税……真追究起来，够你在里面待上几年了！”

    孟凝闻言，反而笑了，笑容里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屑。

    从接任孟氏第一天起，她就为自己准备了无数后手，甚至包括一旦入狱如何远程cao控公司的预案，以及几十套东山再起的方法和后手。

    能打败她的只有死亡。

    但她今天不想纠缠这个，也懒得废那么多话，她仰起头，睫羽低垂，眼中桀骜的光芒毫不掩饰，“我怀孕了。”

    林聿深猛地愣住，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她的小腹，脸上闪过震惊、错愕，那里……有他儿子的骨rou？他长子的孩子……

    但这种感觉很快被更大的恼怒取代，他不愿受制于人，尤其是一个年轻女人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讽刺道：“你是真的对于澈好？如果不是察觉到他不像个真正的傻子，你会去调查他的身世？就算你没调查，他跟了你之后，可曾想过送他去读书？去治病？在你眼里，他不过是个有趣的玩物！现在你有了孩子，有了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于澈对你来说，也该发挥他最后的价值了吧？”

    孟凝鼻翼耸动，方才维持的倨傲冷静出现了一丝松动。

    “把于澈交给我，否则，这个项目，我可以立刻批给其他人。”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奢华宽敞的别墅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冰冷。

    孟凝疲惫的坐在沙发上。

    于澈听到动静，下了楼，一眼就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几步冲到她面前，想碰她又不敢贸然伸手，最终单膝跪了下来，仰起头，焦急地握住她微凉的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色好难看……”

    看着他清澈眼眸里纯粹的担忧和依赖，孟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颤抖地抚上他温热的脸颊，目光复杂地在他精致的五官上流连，没头没脑地轻声问：“阿澈……你想你爸妈吗？”

    于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不想。”

    那对把他当货物一样交易的养父母有什么好想的。

    见孟凝情绪低落，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安慰她，凑上前就想像往常一样亲吻她，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好几天没让我碰了……”

    “别闹！”孟凝偏头躲开他的亲吻，语气带着罕见的烦躁和不耐，“我在跟你说正事！”

    于澈被她呵斥得僵在原地，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悻悻地低下头，抿紧了嘴唇，却还是老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不想。因为没有见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所以，也不渴望。”

    “那……小时候呢？有没有想象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她追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于澈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将脸深深埋进她温暖的怀里，闷声道：“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mama……的时候，想过一点点……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来找我……后来……就不想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干净得让人心疼：“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会往前看，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有宝宝了，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他，把我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

    孟凝沉默了。

    于澈不安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更紧地抱住她。

    长时间的沉默后，孟凝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推开于澈一些，换了个话题：“阿澈，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

    于澈仔细想了想，环顾了一下这栋漂亮的大房子，又看向孟凝，嘴角扬起真诚的笑意，“没有啊，现在这样就很好，有吃的，有住的，还能天天看到你，我很满足了。”

    他是真的安于现状，对物质几乎没有额外的欲望，孟凝给予他的，已经远超他过去所有的想象。

    看着他这副极易满足的样子，孟凝心头百感交集，她抿了抿唇，终于切入正题：“今天你见过的那位林聿深，他说……挺喜欢你的，想单独请你吃个饭，你……想去吗？”

    于澈疑惑的眨了眨眼，他和那位局长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更多的是陌生和一点点对上位者的本能敬畏，他迟疑地问：“一定……要去吗？”

    孟凝移开视线，语气听起来尽量平淡：“你自己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于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李秘书说过，这位局长对孟凝的项目很重要。虽然他不明白具体有多重要，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去吃饭能让那位局长高兴，或许就能帮到孟凝。

    “那我去！”他抬起头，眼神坚定。

    第二天中午，孟凝亲自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超跑，载着于澈来到了一家位于僻静巷弄，门脸低调却内里别有洞天的私人菜馆。

    车子停下，她却并没有解开安全带的意思。

    “就是这里了，三楼竹韵包厢，”孟凝指了指那扇古色古香的门，语气平静，“下午两点我过来接你。”

    于澈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不一起进去吗？”

    “我还有事，再说，林聿深比较反感和我们这些企业家私下往来，”孟凝扯了扯嘴角，伸手帮他理了下衣领，“去吧，放松点，就是吃个便饭。”

    于澈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推门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孟凝的超跑发出一声低吼，毫不留恋地汇入车流消失不见，他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家菜馆。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早已得到吩咐，微笑着将他引上三楼，在一扇绘着翠竹的包厢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然后为他推开。

    包厢内是典雅的中式装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檀香味道。

    红木圆桌旁，林聿深果然已经坐在那里了，他今天穿得稍显休闲，但依旧难掩那份久居人上的气势，看到于澈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了和蔼的笑容，站起身招呼：“小于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于澈礼貌地点头问好，有些拘谨地走了进去。

    包厢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彼此落座之后，局长的寒暄从一开始的天气、菜品，逐渐转向了更私人的领域，状似随意地问起于澈小时候的生活，在清河村的点滴，试图拼凑出他缺失的这些年。

    于澈的回答很简单，甚至有些敷衍。

    那些不愉快的童年记忆，他本能地不愿多提。

    当林聿深追问细节时，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僵硬的坐姿，还是泄露了他的一丝不耐。

    林聿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抵触，心中微涩，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看来小时候吃了不少苦……那，和孟总……是怎么认识的？她对你怎么样？”

    提到孟凝，于澈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见到孟凝之前，他在谭如秋的会所里从男模口中听了些他们对富婆们的恐怖描述，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对他而言，无非和自己的前十八年一个样。

    直到孟凝出现，他麻木沉寂多年的心狂跳起来，视线再也无法挪开。

    这个女人，将关乎他的生死和未来。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纯粹而依赖的笑容，“我很爱她，要不是有她，我可能早就死了。”

    死在那家黑心的诊所，死在那张肮脏的病床上，无声无息。

    林聿深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这是他的儿子，本该锦衣玉食，却受了这么多苦……但他对孟凝的动机始终存疑。

    沉吟片刻，他决定让于澈看清现实：“我知道你和她签了五年的合约，五年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五年之后你该怎么办？要去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

    “去死。”

    于澈平静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聿深猛地愣住，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于澈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陈述自己预设的的结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瞬间涌上心头，他声音不由得拔高：“胡闹！你是个男人！难道就不想有自己的事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吗？何必把自己的命运系在一个女人身上？这……这简直毫无尊严！”

    于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人的社会就是男女共同组成，互相依存的，如果把算计或者看不起自己的伴侣，说成是维护尊严，那只是在为自己的卑劣行径找借口，虚伪又恶心。”

    “孟凝很有能力，她能扛起自己的责任，她不需要一个跟她分庭抗礼争夺权力的人，也不需要让她提心吊胆的人，她需要的，是一个在她需要的时候，能陪在她身边的人。”

    他心思恪纯，反而能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质，甚至话语里带着对林聿深那套“男人尊严”论的隐隐讥讽。

    林聿深既感欣慰于他的通透，又有些被戳中的恼羞，他缓和了语气，试图以长辈的姿态引导：“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即使五年后，你也可以选择离开，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不要把自己局限在一方小天地里。”

    于澈既然能说出“分庭抗礼”，那他就一定能听明白“父母之爱子”的暗示。

    “不重要了，”于澈静静的看着他，“当初为了能留在她身边，我承诺过，我会成为她需要的人。她需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去做，我是为她而生的。”

    见他如此固执，林聿深便将矛头转向了孟凝，决定撕开那层伪装：“那如果，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呢？”

    于澈疑惑地看着他。

    林聿深冷冷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孟凝怀孕了，你知道吗？”

    于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阿凝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林聿深冷哼一声，继续下猛药：“果然不知道。她恐怕是打算……去父留子。”

    “你……什么意思？”于澈的声音干涩发颤。

    “意思就是，”林聿深语气淡漠，却字字诛心，“你说孟凝能力强，不如说她极度理智冷静。她有野心，有事业版图，不会在感情上浪费太多时间。昨天我和她谈过了，只要她把你交给我，那个项目我就批给她。于澈，她现在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跟我走，就是你能为她发挥的……最后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