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下蛋的母鸡
不能下蛋的“母鸡”
山里人大多住的是土坯房,屋顶用黄泥夯得平平的,木格窗配上木门,简朴粗陋,晚上风稍微大些,从门缝钻入,整个堂屋都呼啸作响,伴着木门的吱呀声,震得人一整夜浑浑噩噩,头皮发麻。 杨癫子住的双层小屋算是山里人眼里的“豪华”别墅了。绿树灰瓦相互掩映,墙身刷了崭新的白漆,瓦檐压的规整,有电线从外院的电线杆牵进来,大门口也奢侈地装了灯泡,傍晚时分亮起,暖黄的灯照亮了一片小隅。 林柔嘉坐在硬木凳上,看着杨癫子将三指熟稔地搭上她的腕间的脉。 “没什么大碍,就是近来受了寒,寒气裹着湿气堵在脾胃里,所以胃里才会犯恶心。”他推了推滑至鼻翼上的老花眼镜,补充道,“最近不要吃生冷的东西,夜里要盖好被子护好肚腹。我再给你开几副温胃散寒的房子,煎了喝上几天,恶心的毛病自然就会好了。” 林柔嘉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明显松一口气的赵春生,心绪仍旧难平,直截了当地问出所想,“我怀孕了吗?” 赵春生瞳孔瞬间扩大,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青筋虬结,喷薄跳动,喉结在干涸中上下一滚,又滚了滚,闷闷的撕裂痛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一半欣喜若狂,血液沸腾,满身的爱意无处发泄,只想趴在小嘉的怀里,求她抱一抱,亲一亲。一半又惶惶不安,恐惧难挨,他知道小嘉是一定不会要他的孩子的,如果怀了,她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孩子,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无尽的委屈与酸楚撕咬着他的理智,心脏血淋淋地被挖出来,越想越痛苦,越痛苦却隐隐滋生出更加扭曲狂热的期待,他会和她拥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吗? “怀孕?”杨癫子皱褶眉,淡色的瞳孔似有些不忍,尽量压低了声音,委婉道,“姑娘啊,你身体气血运化不足,冲任二脉失养,想要怀孕,怕不是什么易事。” 他状似无意地撇过僵硬在原地的赵春生,又补充了一句,“这病想看好,我是无能为力,只能去市里的大医院。” 压在心底的巨石转瞬间消失无踪,林柔嘉走出门时感觉脚下轻快了不少。浓烈的光线仍然刺眼,可她难得不怎么厌恶这山的风景,脚步轻快,倒真得有心情慢慢欣赏了。 赵春生也xiele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是汹涌又空虚的失落,尤其看到小嘉毫不掩饰的愉悦放松,他手臂抖得厉害,唇色苍白,润了好几下也还是苦涩异常。 林柔嘉不是不知道他的难过,他爹娘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把她买到这,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生下赵氏子孙嘛,她竟然还是个“下不了崽”的,可不是要心疼大把的钱打水漂了。 真是愚蠢固执,所谓的大半积蓄也就不过是她几个月的工资罢了,他们如果愿意放过她,把她送回去,几个,几十个“半辈子的积蓄”她都愿意双手奉上,以作报答。 她不是没尝试过和他们讲道理,她甚至在心里默默想好了,他们要是放了她,她会把他们当作恩人对待,以后竭尽所能地帮他们逃出大山,过上好日子。 也许是没见过山外的世界,他们一根筋地就只想扎根在山里,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不听也不信,只以为这是她想逃出去的借口。 她既然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那赵畜生死一万遍也不够的爹大概率是不会要她了。 不会要她但也不会放过她。 估计会把她交给他大弟赵大能,让赵大能把她送出山,转手倒卖给人贩子再用卖她的钱买个“能下的蛋母鸡”。 想到这儿,她的心脏一阵剧烈地收缩,酸酸涨涨的激动将整颗心灌满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跃,耳鼓间被震耳欲聋的兴奋充斥。 赵大能嗜酒如命,如果能从杨癫子那要点类似于安眠药的东西放到他酒里,起码能昏迷一夜。 一夜,她能跑很远很远。 她会豁出这条命跑出去。 别的都好说,就是…… 赵畜生着实是把她看得太紧了。 他爹要是把她卖了,他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她隐隐能感觉到他对她有种不太正常的占有欲,他对她既纵容又强制,她骂他咬他打他,他都一声不吭地受着。之前有一次她气狠了用瓷碗砸破了他的头,血流了满脸,连她都吓得不敢动了,他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帮她擦掉她手上的血污,任劳任怨地给她洗沾染血色的衣服。 好似只要她不提离开的事,她怎么对他,他都毫无怨言。 若想逃出去,她以后一定要克制住脾气,对赵春生装也要装的客气点,让他放下戒心,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支走,让他的死爹把她顺顺利利地交给赵大能。 回去时林柔嘉没走原路,而是绕道走入后山。 山林苍翠,生意盎然,阳光斜照下,均匀地将光线送入枝叶交织的缝隙,投下的光影斑驳恣肆,山上的风莫名多了分凉气,葱茏的绿植摇曳,晃动间清新的气息沁脾。 一眼望过去,蕨菜,马齿苋,龙葵,野薄荷,竹叶菜…… 都是能做烫菜火锅的,再往里走,还能看到一丛丛的青头菌,牛肝菌那些野生菌。 既然要跑,就要吃饱。 她的胃早被自家爸妈养得娇贵又挑剔,家里有专门的营养师搭配餐食,入口的吃食皆是精贵新鲜的,味道更是没话说。 阿妈的手艺只是能入口的程度,家里穷,荤腥也少见,她自然也没什么胃口。就她现在四肢无力的状态,她怕自己还没开跑就饿晕在路上。 林柔嘉转过身,撞上少年浓稠深谙的墨眸。 他的眼尾微微泛红,光线晃眼,他蜷曲细长的睫毛上沾上了晶莹的水光。 想说的话倏然卡在喉咙里,她艰难地咽了几次口水,才缓缓启齿,“赵……春生,你有袋子吗,我想摘点菜和菌子回家煮火锅吃。” 赵春生微微瞪大眸眼,原本暗淡的一层雾悄悄散了,重新覆上一层流彩,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重重点头,几步跑到她身边,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发皱的红色塑料袋,献宝似的递给她。 林柔嘉受不了他满眼全然是她的样子,别开脸,“我摘野菜,你摘菌子。你摘够6个人吃的量,然后我们就回家。” 赵春生脸色慢慢浮上潮红,从洗得泛黄发皱的灰色衬衣口袋上掏出纸和笔,一笔一画地写字。 “我只想在你身边” 七个字,带着点不常写字的生涩,写得格外认真工整。 林柔嘉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一语。 刚才还偷偷摸摸地哭,不过喊了声他的名字,多云转晴了,还拿起小本写字了。 那小本子她都懒得说,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宝贝似的,走到哪都揣在兜里。 她记得他好像还画过她,但死活不肯给她看。 “随便你吧。” 她蹲下身,指尖轻巧地连根扯断马齿苋。 赵春生毕竟从小干惯了农活,摘野菜的速度快,动作也麻利,只是黏她得紧,走到哪跟到哪,像是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她被他烦得没脾气,就算有脾气也得忍着,忍到他彻底相信她会好好跟他过日子,忍到他不再防着她看着她,忍到她可以永远不用再忍为止。 “赵春生,你是不是喜欢画画?”林柔嘉站在树荫下看着赵春生摘菌子,掸了掸手上的尘土,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赵春生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手上的尘土仿佛怎样都掸不完似的,她垂着头,全神贯注地清理指间的赃污,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我……我爸有个朋友在市里的文化馆当老师,以后有机会可以把他介绍给你画画。” 赵春生没有说话,而是抬眼看她,眸眼澄澈清明而又深不见底,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仿佛能透过她的视线,洞穿她小心翼翼隐匿的心思。 林柔嘉的余光就这样“不经意”地与他的眼神相撞,心脏咯噔一下收缩攥紧,她有点慌,但强忍着逼迫自己冷静,不咸不淡地拎起地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也不理他,直接就走了。 后面很快想起略显着急的脚步声,温热的大掌抚过她的手,接过塑料袋,另一手强硬地掰过女人的肩,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