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發戶

    「我去廁所，妳別亂跑啊。」剛坐下沒多久，爸爸就離開了房間去上了廁所，留我跟一個陌生人在這。自己也不想跟對面的陌生人對上視線，我趕緊將注意力放到了窗戶外的風景，用著前些日子鍛鍊出來的技術，在座椅上挪動著屁股，終於到達窗邊，看著月台上的人，以及更後面，剛剛藍道曼先生離開的地方，街道跟遠方只有許多煙囪冒出的黑煙。

    正當我看著窗外時，對面那個人手中的報紙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轉過頭就跟那個陌生人對上了視線，他看起來比爸爸年輕，鼻子更大更挺眼睛卻很小，看起來很像繪本裡的壞人，笑容也讓我有點不舒服。

    「小姑娘，受傷了啊?怎麼受傷的?」我嚇了一跳，明明毯子還披著，這個人卻知道我受傷了?但我不知道艾莉卡是怎麼受傷的，我似乎不該跟這個人說話。

    「嗯~那讓我看看怎麼樣?」他也將身子移到了窗邊，彎腰伸出了手想碰我，我往後面縮了縮，伸手拍掉了他的手。

    「唉呦!別害怕嘛，這麼說來，剛剛抱著妳的人，是誰?妳幾歲?」怎麼可能不害怕?這個人給我比脫我衣服的漢克更危險，更糟糕的感覺。

    「爸爸...，十歲。」

    「十歲啊?那妳爸爸，有沒有對妳說過什麼?」說過什麼?

    「像是他做什麼工作的啊，有沒有抽菸啊，有沒有對妳說謊啊~?」抽菸?沒有看過爸爸抽菸，說謊...應該沒有?

    「軍人...。」只有這個是我確定的，爸爸是軍人，可能還是很了不起的軍人。

    「妳只知道這個啊，果然呢，妳就沒懷疑過他在騙妳嗎?妳在他心中又算什麼呢?」騙我?爸爸有理由騙我嗎?我算什麼?爸爸的女兒?即便我不想理會這個人，我也開始緊張了，手緊緊捏著毯子。

    「什...什麼意思?」我並不想相信他的話，但又想知道他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猜猜，他有沒有騙妳我可不會知道，但他的虛假可是很明顯的。」跟他眼神對上的時候，他就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虛假?只是因為爸爸跟我在演戲吧?

    「只是跟妳說說，大人可是很愛說謊的，特別是騙妳這種小孩子，更是容易呢!」他摸索著口袋，說著大人的壞話，你也是大人吧?說謊的會不會是你?自己快忍不住了，很想讓這個人安靜下來。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爸爸應該也快回來了，不過可別忘了我說的啊，這個也收好，能幫到妳的喔?」他在口袋拿出來的紙上寫了一些東西就遞給了我，上面全部都是數字，完全不知道他有什麼意圖。

    「看不懂沒關係~給妳爸爸看吧，要是他不跟妳說內容就代表他一直在跟妳說謊哦?」我感覺到自己流了很多汗，也許是因為房間內很暖和，也許是我很緊張害怕這個人說的話。

    「也許他從來沒把妳當一回事?之類的~開個玩笑。」他一邊拍著手說著難聽的玩笑，一邊退回了原本的位置，並看著房門，我也失去了看風景的興致，挪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沒過多久，爸爸就回來了，那個怪人也只是看了我握著紙條的手一下，就別過了頭。

    .

    ..

    ...

    「我是赫希菲爾德，在王立第二聯合醫院當醫生哦。」

    男人行禮的時候，一個掛飾從他的頸間垂了下來。一個銀色圓盤，並且還有紫白色帶子點綴，這代表他不只是軍官，還是個上校。

    「哎呀~這東西可得收好啊，我不太喜歡被人看到呢。」他把掛飾收進了大衣的內口袋，嘖，竟然是上校嗎?真的是軍醫?

    「好啦，該說的都說了，我也該走了。」男人拿著報紙準備離開廂房，我依然保持警戒的姿勢，護著亞莉。

    「那麼，有需要記得來找我啊?」他開了門回頭看了我們，似乎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亞莉用力抓緊了我的袖子，他到底說了什麼?等等得問問亞莉了。

    看到那個男人沒有回來的跡象，我才把右手從槍上拿開，嘆了一口氣，轉頭確認亞莉的狀況。

    「沒事吧，他有沒有對妳幹嘛?」聽到我聲音的亞莉像是驚醒一樣，轉過來的眼神看得出迷惘，小巧的臉頰上也有著冷汗。

    「沒...沒有，他想碰我，還有...說爸爸的壞話。」亞莉有點結巴，可能是嚇壞了，我趕緊摸了摸亞莉的頭，每當我的手放到了她的頭上，亞莉眼睛就會閉上，像是在摸著可愛的小貓。

    「別怕，來。」我老樣子伸出了雙手，看到這個動作，亞莉馬上舉起雙手回應我，將她抱起，讓她能往我的胸膛靠。這陣子跟亞莉相處以來，我發現亞莉只要一有負面情緒就會寫在臉上，畏懼、擔心、悲傷、憤怒、疑惑，任何糟糕的事情都會讓她美麗的臉龐染上黑色的顏色，這時候我就會像這樣，將亞莉抱起，安撫她的情緒，直到她累了為止。

    我站了起來，像是母親在安慰嬰兒一樣，搖著亞莉，拍著她的背，廂房外傳出了剛剛那個男人的聲音，我好奇地從門上的玻璃往聲音的方向看。

    「赫希菲爾德先生!你怎麼沒有下車?」乘務員跟那個傢伙正在走道一端，似乎是因為他沒有下車?

    「忘了忘了~我在看報紙呢。」跟剛剛不同，他現在一臉傻樣，就像是在裝傻，手放在頭戴著的帽子上，駝背雙腳外八的站著。滑稽。

    「你的票可是三等車廂的啊!那裡現在可是坐滿的，你還要去哪裡待著?」竟然坐三等車廂嗎?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為了不起眼我可能也會這樣做吧，有亞莉的時候可不行。

    「所以我才坐在這邊的廂房啊~是吧?」"?"是什麼是啊，你這是耍賴吧?所以他只是隨便挑一個地方，遇到了我們?這運氣也太差了...。

    「老天...，總之你來職員廂房吧，下一站你可要乖乖下車啊?」他們正往這邊走來，我稍微後退了些。

    「職員廂房啊!太棒了，我一直都想進去看看呢，能不能讓我試試廣播?裡面有咖啡嗎?」這人到底想幹嘛啊，快無言了，連乘務員臉上也充滿不耐。

    「你...不行!我找一個空的廂房吧，給我好好待著，等一下絕對要下車!」這算是利用權力為所欲為了吧?還讓對方主動提供這邊的上等廂房，這人也算挺厲害的。

    「啊~那些廂房可不舒服啊，職員廂房會更適合我的。」看來他是真的很想進去看看?裡面的東西對醫生來說有什麼有趣的...。

    「不行不行!你太危險了。」兩個乘務員一起合力推著那傢伙，進了一個沒人的廂房。

    「搞什麼啊....這人。」已經比較不緊張的亞莉，跟我一起看著走廊發生的事，兩個人都一臉無法理解的樣子。

    到了下一站的時候，那個男人終於在走道一陣折騰以後，下了火車，還不忘回頭朝這邊揮手，而我直接伸手掩蓋了亞莉的雙眼，避免她看到壞東西，直到火車終於繼續前進，而我們這間廂房也沒有多其他乘客。

    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大概還有三小時多，我邊拿出懷錶確認時間，邊看著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亞莉，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輕輕踢著腿，十分雀躍。

    「小心別撞到東西了，艾莉卡。」像是腿撞到了座椅，肯定也是很痛吧。

    「啊...，好。」她像是挨罵了一樣停止了動作，頭從窗戶縮了回來。我的口氣應該沒這麼糟吧?這麼容易嚇唬到小孩子嗎...。

    「嗯?妳手上那紙團是什麼?」我注意到坐回來的亞莉手上有一團被緊緊捏著的紙團，好奇問了一下。

    「啊!這個...那個人說給你看。」她兩手捧著那團紙，上繳給了我。

    「那個人?你是說那個怪人嗎?他有沒有說這是幹嘛的?」要給我的為什麼不直接給我?他果然對亞莉說了什麼。

    「嗯...，他說看不懂就給爸爸看...。」亞莉不識字應該是...嗯?這是...。紙團上寫著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串數字組成的，說到數字...?

    「....爸爸?」亞莉似乎很好奇，但這也不是我能解讀的東西，這應該是軍方密碼，得請人幫忙解讀了。

    「沒什麼，大概是胡說八道吧。」我把紙條放進了口袋裡，打算下車以後去找當地的軍部。亞莉看起來有點失望，有這麼想要知道內容嗎?難道是什麼對亞莉很重要的內容嗎?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火車的聲音，思索著已經是午餐的時間了，拉了一下門旁的繩子，想藉由吃東西緩解這個尷尬的氣氛。

    很快乘務員就過來了，但並不是帶著食物來的，而是要引導我們去用餐的車廂，這讓我有點驚訝跟苦惱。驚訝的是現在連用餐都有專用的車廂了?以前都是在窗旁的桌子吃的呢。苦惱的是，高級車廂應該不免有許多有錢人吧，真不希望再次被認出來，亞莉的用餐禮儀也完全上不了檯面。

    「亞莉，要不要去吃午餐?」突然有點不想去，我只好詢問亞莉，期待她拒絕我，但可惜的，她似乎也餓了。

    「嗯!」她已經伸手準備讓我抱起來了，沒辦法了，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終於送走那個怪男人，乘務員回到了職員廂房休息，疲憊的乘務員在算是豪華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展著筋骨。

    「他終於走了吧，算你運氣不好遇到那種人，上層階級總是會有的傢伙。」坐在旁邊喝著水的同僚有點無奈的看著剛回來的乘務員。

    「沒辦法，誰叫他們有那個錢，啊，不過他好像是坐三等車箱的是吧?」喝著水的人似乎很想討論那個怪人。

    「是啊，但他肯定是個有錢人，只是人很怪而已。」畢竟那個人身上的衣服可不是便宜貨。

    「可能還有什麼特權呢?不然車掌怎麼讓他待在一等廂...啊。」說到一半的時候，室內響了幾秒鈴鐺聲，牆上一排一排的牌子有一片翹了起來，表示有人呼叫了乘務員。

    「該你去了吧，雷克，我要休息一下。」疲勞的人似乎暫時不想再去應付一次有錢人。

    「行啊!都搭一等廂了，還響這麼久，他們應該只是暴發戶吧。」鈴鐺響的時間代表著呼叫的服務類型，幾秒代表客人需要餐點，但這輛新列車的一等車廂並不會特別提供餐車的服務，而是帶著客人到用餐專用的車廂。這個特色可是當時宣傳的重點之一，既然不知道應該也代表客人並不知情，那就非常有可能是剛成為上層階級或是第一次搭乘的人。

    雷克馬上站了起來，確認了廂房號碼，整理了一下領結就快步走了出去。

    雷克敲了門朝廂內確認以後，打開了門，跟客人說明要引導他們去用餐車廂。

    "果然是暴發戶吧?"應該是女孩父親的人似乎挺驚訝用餐車廂的事情，而且他甚至站起來跟我說話，像是不習慣上流社會的平民。

    其實這讓人覺得挺親近的，至少看起來人很老實不會擺架子，而且這對父女看起來真....奇特呢。

    父親看起來不怎麼和善，表面上，因為他抱起女兒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很慈祥的，他的女兒顯然也不怕他，甚至可能很喜歡他，真羨慕呢，我也想要有這種乖巧可愛的小孩，雖然我連妻子都沒呢，呵呵。

    至於奇特的理由....，因為小孩通常都是給母親照顧的，父親很少獨自帶著孩子出門，更何況是這種凶神惡煞的父親，可能母親不在了?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難怪這麼黏父親呢，真可憐。

    雖然雷克心裡一直胡思亂想，但身體已經習慣了工作上的事務，很自然地將客人帶到了用餐車廂。車廂內有不少客人，雷克將身後的客人帶到了右邊比較安靜的角落。

    「請坐。」將椅子挪後，向客人示意，男人小心翼翼地將女孩放下，雷克瞄到了女孩腿上的繃帶，忽然理解了女孩為什麼這麼黏人，原來是不能走路啊?就說，長這麼可怕的人怎麼跟小孩子關係能這麼好。雷克似乎只是忌妒而已，但他沒有察覺。

    男人翻看著菜單，而女孩只是四處張望，偶爾看向站在一旁的雷克，伸手玩了一下餐具就被男人盯了，馬上收手。喂喂，別兇小孩子啊，暴發戶小孩不知道餐桌禮儀也是無罪的!

    「給我紫甘藍烤鵝跟馬鈴薯濃湯，她要香腸沙拉。」男人指著菜單，自己決定嗎?都不問問小孩的意見，這可不行啊。

    「要不要給小姐提供牛奶?」男人看向了女孩，女孩看著雷克，雷克看著男人。

    「要喝牛奶嗎?艾莉卡。」女孩愣了一下，微微點了頭。她叫做艾莉卡啊，很好很好，妳可要健康點長大。雷克莫名有種成就感，覺得自己幫了這個女孩，走向了廚房。

    乘務員走了以後，我終於有時間跟亞莉說等等的行程了，其實這趟並不是要直接去盧昂的，還得回莊園那裏處理妻子的後事，還有關於亞莉的交涉，再怎麼樣也是該說服他們的，運氣好的話妻子那邊可能還願意幫助我，尤其這是個預謀而不是事故。其實自己本來應該要找管道，收個孤兒，而且還是女孩來扮演這個角色的，但誰叫我跟家裡其實根本沒有聯繫，自己在外其實無權無勢的，也不能直接去哪邊搶一個孩子，不如帶亞莉回去，剩下只有他們認不認了，只能說實在是運氣很好碰到了亞莉，長得又像，既是查不太到底的外國孩子，而且也無依無靠只能依賴著我，自然很配合，只可惜其實是男孩了，要是長大了真的像我這樣那可慘了。

    「艾莉卡，等一下下車要回我家族的宅邸一會兒，那些都是知道實情的家人，到時候不用扮演艾莉卡也沒關係。」最後一句我壓低了聲音避免別人聽到，說是家人其實也只是名義上的，更像是利益關係吧，說不定老頭現在失勢以後他們連理都不想理我呢。

    「...?那我該做什麼?」在那些"家人"面前嗎...?

    「嗯，就什麼都不要做就好，盡量跟在我旁邊。」只要由我來說服就好，那些人看到亞莉應該也會同意的，不知道是男孩的話。

    「嗯!」亞莉似乎蠻有精神的，看著窗外的風景，還以為她會怕在那些知情的人面前露臉。

    「還有參加艾莉卡母親，也就是妳的媽媽的葬禮，到時候不要說話，聲音會被聽出來。」不管長得再像，聲音還是不一樣的。

    「啊...嗯。」她還是盯著窗外，與其說她沒精神，不如說有點心不在焉?

    「好吧，之後再說吧，先吃東西吧。」看到了剛剛的乘務員正拿著餐點走過來，我先移動到了亞莉旁邊的座位，準備餵亞莉吃飯，在人前亞莉的用餐禮儀依然不能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