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

    养父有未婚妻的消息是保姆阿姨告诉齐昳星的，彼时她正在拆新买的松香，拆松香她总有种拆一份新的心情的感觉，但现在是感觉拆到馊掉的隔夜饭滋味。可是他，齐丛，已经年届四十，诚然他步入过一次婚姻了，本来他再婚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齐昳星试着深呼吸，发现越呼吸越吸不到氧气，越要窒息。要到很后来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呼吸碱性中毒。

    松香没有踩就被捏碎在她手里，要痛，养父从来不多过问她的事情。他自然也不许她多过问他的事情，高中国文课逃课也只是让助理替他过来见老师。左右她不服管教在他看来是次一位的事情。

    那天她等到十一点半养父才回到家，面上是她见得惯了的疲倦神态，大抵中年人都是这种神态。他没有解领带，坐下来离她两个座位远的沙发，她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她很少叫他爸爸，但是今天冲口而出：“爸爸，你身上什么味道？”

    他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告诉她：“   不知道是谁的香水味。”

    “是女人吗？”“女人才喷香水。”可是你的袖口从来没有粘上过我的香水味。爸爸。

    昳星感到眩晕，其实是血液急速冲进大脑，好像养父真的去约会了，圆桌或者方桌，烛光晚餐或者omakase。昳星很久后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下周有我的演出。”

    听到这里他终于抬眼看过来，淡淡的眼纹像折扇，像孔雀尾羽，她轻而易举被捕获。他讲：“什么时间，爸爸去看。”爸爸从他嘴巴里面说出来有如悲剧的展开，那一瞬间好像他们真的是电影里同床异梦的人物，他淡淡的胡茬好像一片不允许有人践踏上去的草皮，而她则有破坏规则的心情。“为什么今天又说爸爸啊。”昳星问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奇怪话语里面的尖酸刻薄，养父只是笑了：“只要你一天要等我回家，我一天就是爸爸。”

    多标准的话，就像他把她从孤儿院领养出来那时候的样子，一派柔和的慈父面貌，以前昳星还抱有幻想以为他只是抹不开面子，后来才知觉他根本就是敷衍。从他那里昳星得到少得可怜的父爱，现在大家都喝不同品牌的奶茶，他还老派到非要开车去蛋糕店买热牛奶给她。昳星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很可怜的。

    养父嘱咐了一些洗澡开热水的不痛不痒的话就上楼去，中信国安的大楼林立在光怪陆离的城市，她从落地玻璃看下去就有纵身一跃的冲动。

    洗澡的时候发现腿上不知道为什么又青一块，感觉自己像一条热带鱼，正在长出斑斓的鳞片，而养父一无所知，毫不在乎。虾青的淤，蟹红的淤，块块分明，她跳芭蕾舞从来不心疼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有那么想要哭的冲动。或许是想到养父的未婚妻，想到她可能有白软的肌肤，柔嫩的四肢，而她只有一身干瘦的肌rou，几乎畸形的脚趾，自卑的心情。爸爸不该有未婚妻的。

    昳星洗澡完走出来擦头发，对面就是他书房半开的门，他又抽烟。昳星很生气地走过去拿掉他的烟，他温和地讲：“爸爸错了。”那个样子，又是敷衍，昳星简直是口不择言地讲：“你是不是要再婚了？”

    他很吃惊地抬起头，粗糙的手伸出来握着她的，摩挲她贴了创可贴的手指肌肤，带着异常的流连：“谁说的？”她于是赌气一样偏开头：“李阿姨。”“她乱说。”养父轻飘飘带过，她心口猛地提起来——养父不是撒谎的性格的。但是他下一句话又令她飞快坠落下去：“只是女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