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几场大风，宁城温度骤降。时间似乎也在寒冷的空气中停滞不前。

    玄关处行李箱滚轮声响起时，于幽从沙发上猛地站起身，她这几天一直在等于燮宁回家。

    可当于燮宁推门进来，目光扫过她时没有半分波澜，只扔下一句太晚了，回房间休息去。他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全程没再看她一眼。随后就转身上楼回卧室，拖鞋走在地砖上的声音像一声声叹息，却重重砸在于幽心上。

    她僵在原地，前几次他默许的那些事情，她以为能让他们的距离再近一点，可不过几天，他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模样。于幽慢慢坐回沙发，盯着茶几上的水杯，眼眶慢慢变红。

    学校午饭时间，食堂里喧闹如常，于幽却没半点胃口。她拿着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餐盘里的米饭，米粒被戳得散开，也没动一口。同桌跟她说话，她也只是含糊应着，目光落在窗外，满脑子都是于燮宁回家时冷淡的侧脸。他总是轻易就能牵动她所有的情绪，让她满心欢喜，也能让她瞬间跌入谷底。

    于幽浑浑噩噩的度过这一天，终于挨到放学。黄昏时分的山腰小区，静得能听见松针坠地的簌簌声。于幽让司机将车停在铁门外，拎起书包转身走进旁边的花园。想到即将可能面对于燮宁那张冷淡的侧脸，胸口便像堵了团湿棉花，她宁愿在这空旷的寂静里多消磨点时间。

    她坐在冰凉的石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刮划着粗糙的椅面。一阵细弱的“喵呜”声，从茂密树木的后传来。

    于幽拨开枝叶，一只橘色的小奶猫瑟缩在月季的阴影下，右前爪沾着暗红的血迹，浑身发抖。见她靠近，它立刻弓起背，发出虚张声势的呼噜声。于幽蹲下身，小猫却将身子缩得更紧，琥珀色的眼里满是惊恐。她正手足无措，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别靠太近，它怕生。”

    一道清脆的男声划破寂静。于幽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男生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拎着两个保温桶，帆布书包斜挎在肩。她在这里住了几年，除了保安，几乎没见过同龄人。

    男生却自然地走近，从书包侧袋掏出半根火腿肠，耐心撕成碎末，洒在地上。“慢慢来，”他声音放得很轻，“饿了它就会吃的。”他蹲下时，于幽瞥见他腕上那只旧电子表，表盘边缘的塑料已经磨损得发白。

    小猫犹豫了许久，终于抵不住饥饿，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男生趁机极轻地托起它受伤的爪子，眉头微微蹙起：“得消毒，不然会感染。”

    他放下保温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铁皮药箱打开来。“我帮它处理一下，能帮我拿支棉签吗？”

    于幽怔了一下，连忙递过去棉签，却忍不住问：“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些？”

    “以前在山下常遇见受伤的猫狗，就习惯备着点。”他一边用棉签小心地沾去血污，一边轻声解释，“我妈在小区做保洁，晚上值班，我来送饭。”

    棉签触到伤口时，小猫疼得叫了一声，他立刻停下，用指尖极轻地蹭了蹭它毛茸茸的头顶，低声安抚：“马上就好，忍一下。”

    于幽看着他低垂的的脸，轮廓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生出一点熟悉感。

    男生像是察觉到她的凝视，抬起眼对她笑了笑：“你住A栋吧？我见过你几次，在小区门口下车。”

    于幽从未想过，在这座宛如孤岛的山腰住宅区，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每日重复的轨迹。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个学校的，我在你隔壁班。”他将包扎妥当的小猫小心翼翼放进书包侧面一个透气的网袋里，重新提起保温桶，“我得去给我妈送饭了。小猫我先带回去照顾，明天差不多这时候，我把它送回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尘，“你要是想看看它，到时候来花园就行。”

    没等于幽说出什么，他已经转身，朝着远处的

    保洁亭走去。背影被渐浓的暮色拉长，显得有些单薄。

    于幽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问。

    晚风掠过树梢，带来山间特有的凉意。

    于燮宁站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正听着电话那头李振汇报。他目光习惯性地落在远处层叠的山峦轮廓上，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冰凉的窗玻璃。

    忽然，围墙旁那片通常无人的侧花园里，一抹熟悉的校服颜色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于幽。

    她蹲在茂盛的月季丛旁，而她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陌生男孩。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头碰着头，一同看着地上某样东西。男孩似乎说了句什么，于幽微微侧过脸，暮色为她垂落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那个角度的姿态构成了一幅过于亲密的画面，突然刺入了于燮宁的眼底。他的视线牢牢盯着楼下，镜片后的眼神沉静。他看见男孩从书包里拿出什么东西，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于幽甚至伸出手，似乎接过了某样小物件。

    距离近得有些碍眼了。

    等李振汇报结束，于燮宁转身离开窗边，坐回宽大的书桌后，手指重新握住了钢笔。突然墨水在文件末端签名处洇开一小团突兀的蓝黑色痕迹，他盯着那团墨渍看了两秒，随即面无表情地将整张纸抽出，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角落的废纸篓。接着，他摘下眼镜，起身径直离开了书房。

    一楼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暗。于燮宁独自坐在沙发里，他只是交叠着双腿，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望向玄关的方向。

    壁灯的光将他一半的身影投在地毯上，拉得很长。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动，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被放大。

    玄关处，大理石地面冷得像冰面。

    于幽推开门时，她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花园里那件小事中。

    然而就在她抬起手准备摸索玄关开关的刹那，突然看见客厅深处壁灯旁边，于燮宁静默地坐在沙发上。

    于幽嘴角那丝未及收回的笑意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书包带子，帆布粗糙的质感硌着掌心，换鞋的动作变得僵硬缓慢。

    她换好鞋便拎着书包想立刻逃上楼，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楼梯扶手的瞬间

    “站住。”于燮宁的声音算得上平稳。

    于幽背对着他，停在楼梯第一级台阶上，脊背僵直。

    “过来。”

    于幽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转过身。客厅昏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审视。

    于燮宁微微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随意交握。“刚才在花园里，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是谁？”

    于幽感到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是隔壁班的同学。看见小猫受伤，他帮忙处理了一下。”

    “到我面前来”

    于幽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她抬起脚步，最终停在于燮宁面前，垂着眼。

    于燮宁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她校裙下笔直的小腿，收紧的腰线，最后落在她低垂的脸上。

    “再说一遍。刚才，在花园里，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是我同学。”于幽的声音更低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微的颤动。

    于燮宁静静地看着她。

    “名字。”他说。

    “……林澈。”

    “班级。”

    “……初三七班。”

    于燮宁向后靠进沙发，食指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两下。“我应该说过。你的时间和注意力，应该放在该放的地方。”

    他微微倾身，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进。于幽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从明天开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放学后直接回家。如果再让我看见……”

    他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她瞬间绷紧的肩膀。

    “你和任何无关紧要的人，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单独相处，后果你不会想尝试。”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伸手取过茶几上的银质打火机。“咔嗒”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蹿起，映亮他半边深邃的侧脸。

    “上楼吧。”

    他没有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警告只是随口一提。

    她转身走向楼梯，而身后打火机盖不断关合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在寂静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于幽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房间里同样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渗进来的不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亮。她滑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深夜，三楼主卧只亮着一盏阅读灯。

    于燮宁靠在床头，白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回闪，花园里她与那个男孩挨得过近的身影。还有更早之前，视频通话里她凑近镜头时泛红的脸颊，湿润的眼里全然的依赖，以及那一声声让他喉头发紧的呻吟。

    他猛地闭上眼，将手机搁在一边床头柜上。

    控制自己和于幽的距离是必须的。那晚的视频几乎冲破俩人之间的界限。但是他的人生中几乎不被允许出现任何失控。所以他决定划定界限，重新用最无可挑剔的父亲身份，将她牢牢固定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上。

    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亲手划出的距离，可以被任何人轻易填补。

    那个叫林澈的男孩，于幽提及他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表情。

    于燮宁不在乎那个男孩是谁，家境如何。他在乎的是在于幽的世界里竟然出现了另一个能牵动她情绪的人。

    这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控制俩人距离是为了防止他自己越界。但于幽这片被他圈禁起来的领地，依旧是他的所有物，不容任何人觊觎，更不容任何人染指。

    明天，他会让陈秘书去了解一下这个林澈。确保他永远只是一个无害的背景。

    至于于幽，她的世界里仍然只能有他一个人。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吞没了远山近树，也掩盖了开始悄然涌动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