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叔叔阿姨

    日子像被抽掉了骨头的鱼，软塌塌、滑腻腻地向前蠕动。自从那个难堪的深夜之后，姚辛把自己活成了一台精准的工作机器。她用繁重的项目、密集的会议、堆积如山的文件塞满每一分钟缝隙，试图将那个名字——潘秋山，连同那晚潘城冰冷审视的目光和绝望的认知，一同埋葬在报表和数据的废墟之下。

    逃避。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而逃避潘秋山，似乎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让自己“名花有主”。

    于是，叶知南成了她抓住的浮木。

    她强迫自己接受他的邀约，强迫自己对他微笑，强迫自己忽略心底那份强烈的抗拒和不适。仿佛只要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就能证明她姚辛已经忘记旧爱，想丢掉一个已经玩腻的玩具——她一向如此，不是吗？

    此刻，姚辛坐在城中最昂贵、也最喧闹的“云顶”餐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餐具碰撞声、人声笑语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吵得她太阳xue突突直跳。叶知南正兴致勃勃地讲着他新策划的推广方案，神采飞扬。姚辛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有些涣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杯壁。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sao动。姚辛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潘秋山正走进来。他穿着休闲，少了平日在厅里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儒雅。而他身边，挽着他手臂的，正是姚辛那天在餐厅门口见过的那个女人——潘城的前妻，潘秋山心中那座无法逾越的丰碑。她穿着米白色的长裙，气质依旧温婉沉静，脸上带着浅淡柔和的笑意，正侧头对潘秋山说着什么。潘秋山微微倾身，专注地听着。

    那画面，和谐、亲密、刺眼。

    姚辛呼吸一滞，她低下头，祈祷不要被他们看见。

    “辛辛？怎么了？”叶知南悄无声息地对她换了称呼。

    姚辛无暇顾及他对自己的称谓，只是把头垂得更低，“没……没事，可能有点闷。”

    然而，命运似乎铁了心要捉弄她。叶知南顺着她刚才目光的方向看去，眼睛倏地一亮。

    “咦？那不是……你叔叔吗？上次咱们撞见过他。”叶知南的语气带着惊喜，“旁边那位是不是他夫人？看着真年轻有气质！”

    姚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他似乎真的把潘秋山当成了姚辛的亲叔叔，思及上次被撞见的时候场面尴尬，叶知南这次想要抓紧机会好好表现，于是热情地站了起来，朝着正由侍者引向靠窗位置的潘秋山夫妇挥手：“叔叔！这么巧！您也来吃饭啊？”

    潘秋山闻声转头。当他的目光越过叶知南，落在他旁边那个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底的姚辛身上时，姚辛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

    潘秋山脸上的微笑收敛了，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朝叶知南微微颔首：“你好。”

    叶知南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热情地招呼：“叔叔，阿姨，要不一起坐？这边位置宽敞！”他甚至自作主张地拉开了姚辛旁边的椅子。

    姚辛如坐针毡，她想拒绝，想立刻逃离，但潘秋山夫妇已经走了过来。潘秋山的前妻——那位温婉的女士，目光温和地落在他们身上，带着一丝善意的询问：“你是？”

    “哦！阿姨您好！”叶知南抢着回答，语气里带着炫耀般的亲昵，“我叫叶知南，是辛辛的男朋友。叔叔应该记得我吧？上次我和辛辛约会的时候，我们遇到过的。这是您的妻子吧？”他看向潘秋山。

    潘秋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听不出波澜：“这位是林女士。”他没有承认，也没有解释他们的关系，只是给了一个模糊却体面的称呼。

    姚辛看潘秋山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打个招呼就走的意思，只好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喉咙紧得发疼，“阿姨您好。”

    “你好。”林女士微笑着点头，目光在姚辛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女性特有的敏锐。

    四人落座。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诡异。

    叶知南依旧热情洋溢，试图活跃气氛，和潘秋山聊着一些和姚辛认识的故事，又殷勤地询问林女士的口味，推荐着餐厅的招牌菜。姚辛像个局外人，低着头，机械地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精致的食物，味同嚼蜡。她能感觉到潘秋山偶尔掠过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而林女士偶尔和潘秋山低声交谈时的熟稔默契，更是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

    那份被潘城宣判过的、关于潘秋山二十年孤寂的认知，在此刻被眼前这对“旧侣”和谐相处的画面冲击得摇摇欲坠。他不是心如死灰吗？为什么还能如此自然地和她并肩而行？为什么还能对她露出那样的笑容？那天拉扯的一幕算什么？潘城的话又算什么？巨大的困惑、酸楚和一种被欺骗的荒谬感在她心底疯狂翻涌。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姚辛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