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心动力

    等皇宫之中恢复其应有的秩序井然，宫女侍卫太监各司其职，朱叡翊已是面无表情坐在了殿中，由赶来的杨太医诊脉。

    陆棠棣在一旁同样站着倾听大夫的见解，沉默不语。

    “陛下龙体确有异状，热毒炽盛，引血妄行，血脉勃发，难有止息。”

    瞧着不大像毒。杨太医思忖思忖着，医者惯有的习好上来，下意识要对病人问诊一番，欲问其是否感到胸臆不舒、情绪不快、浑身燥热、多动难忍，更想问其是否夜间吃了什么辛热大补之物，以致吐血，却一抬头就被皇帝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当然，从入殿看到皇帝的第一眼起，杨太医就觉出事情的与众不同，这表现在殿前服侍众人的噤若寒蝉、陆相的寡言少语，以及皇帝旁若无人，却明显异常的举措。

    陆棠棣是自愿站在一旁倾听大夫的见解吗？也许她确实想要知道朱叡翊现状如何，但绝对不是以这种姿态。

    在她出现在他的面前，用朝堂上属于陆相的威势，命令众宫女侍卫太监行动起来，不要盲目呆站原地，朱叡翊就已经不对劲地死盯着她看。

    而等众人行动起来，要把皇帝有效率地往宫殿内请，陆棠棣只不过张望一眼自己匆匆跑过来时，被她撇在身后、拿着东西的宫门禁卫，她的手腕就被人猛地一攥，被迫随着攥着她手的人的行动而行动，逼不得已同样站在了殿中、朱叡翊身侧。

    错愕中陆棠棣几次三番想要抽手，却只让朱叡翊攥在她手腕上的手越攥越紧，直让她本人都觉得痛了，来往宫人太监投之以讶异的视线、呆滞的脸色，杨太医面露疑问，不敢直言，诊断过程中无意几次扫过二人的手，都像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赶忙掉开目光，德张更是简单直接，初时不曾发现，焦头烂额在旁帮衬，尔后发现了，就整个人动也不动，当场惊悚立在原地。

    “……”

    陆棠棣收紧了自己的指尖，因为气氛、沉默、不合时宜、自己心中到底有亏，选择隐忍下来，不去在意。

    杨太医明显有话未尽，她问：“太医还想说什么？”

    杨太医：“哦哦，老臣想问陛下，病发之前数个时辰，陛下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这热毒似是毒，但又与凶险、夺人性命的金石之毒不同，好似更相类于……”

    “哈。”自始至终坐在位置上沉默是金的皇帝好似被取悦到似的，讥讽一笑。

    杨太医立时收声。陆棠棣停顿片刻，见皇帝没有继续说的意思，接道：“陛下晚间去了趟相府，饮了杯清茶，尔后前往兵马司，cao练士卒兵将，未曾饮食。”

    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自然是小黄门被捉了来禀报，毕竟皇帝从陆棠棣露面始，就跟下了闭口禅似的，一言未发，却显然态度极差，脸色也难看，致使整个大殿除了杨太医的问答之外，几无一丝多余的声响。

    在他总算出声，表示自己还是个活人之后，陆棠棣再度试探性抽手，被不客气地用更加有力的攥握警示，并且皇帝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丝丝缕缕的不耐烦和厌嫌也攀上他的眉梢。

    陆棠棣不再动了，本身知道这毒是什么毒，也就不令杨太医多费心神、提心吊胆，只道：“怕是茶水的缘故。我已将茶叶、杯盏带来，太医可与德张一同，去殿外寻一个张姓的宫廷禁卫，来时匆匆，两物我都转交张禁卫保管，他眼下怕是就在殿前等候。若是不明，需陛下饮用过的剩余茶水，告予我，我命府中人送。”

    又道：“虽不是毒，但到底于身有害呢？陛下往日劳心动力，今番又如此，太医也需得开张调养的方子？”

    这自然是御医职责所在。杨太医唯唯应诺，与德张一同退下。

    两名宫女接替上前，手持净水，紧张地咽一回吐沫。为首那名胆子大些，期期艾艾道：“请陛下、大人盥洗。”

    是了，从进殿始，因为朱叡翊满身的生人勿进、气质冷冽，他竟是一直都未曾清洗过的，所以面颊、下颌、掌心处血痕犹在，又因为他毫无顾忌地当众拉扯，用的还是右手，所以陆棠棣干净的手腕、手背上也沾染血痕。

    宫人原本不敢在此时上前，但临去时德张数个眼风，她们自己也深知身为宫女无法逃避，便还是硬着头皮，不得不听命。又寄希望于比起满面阴沉、冰冷的朱叡翊来，明显平静有礼许多的陆棠棣的援助，陆棠棣便接收到宫人们畏惧、恳切的视线，她看见她们手捧着的清水在不断轻轻泛着涟漪。

    陆棠棣：……

    她的目光随之一转，在今夜书房糟糕的会面、眼下糟糕的会面之后，首次对上他看似平静漠然，实则暗暗蕴有风暴的眼睛，心道：啊，总会来的。

    便命宫人们将器具放在一旁，让她们全部退下，大殿清空，殿门合拢。走动几步，人的手臂到底长度有限，她止在半途。

    陆棠棣垂目抬起自己的手，牵带起朱叡翊紧攥着的右手的抬高，放下。她语气平和：“陛下不欲盥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