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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方要求

    

甲方要求



    京城三面环山。

    西有香山玉泉山妙峰山,北有燕山山脉横贯东西,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居庸关,紫荆关,延伸出京。

    紫荆关,通山西,入大同。绕雁门,穿太行,下湖北。转水路,武昌府,九江府,顺长江,过安庆,抵南京。泛舟秦淮,经溧水,到溧阳。

    卫眠脑海里画好山路水路的地图,红色坐标正显示当前位置,亦庄,南城,西北角,半山腰,距离起点紫荆关只需一天时间。

    走之前,先要把闻景聿安排好。

    只有她死了,绵偬才会放过所有人。

    情人不在了,情敌自然也不存在了。

    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来,卫眠埋头吃的呼呼噜噜,面汤挥洒,顾严真不着痕迹移开桌前,把瓷碗端高一些,再高一些。

    待吃完,顾严真擦净桌面,取来纸笔,认真记录甲方要求。

    卫眠咂摸嘴:“死法不重要,一定要能看出是谁。”

    “不知大人方不方便透露对方年纪,样貌?”

    顾严真瞧着对面正伸着舌头舔顶牙缝青菜的俏美佳人,笑容和蔼,语气亲切。

    卫眠斜眼看他。老伯一双炯亮清眸,眼神真挚诚恳。

    她拍拍自己。

    顾严真微笑,落笔记下:女,十七,蛾眉,杏眼,琼鼻,菱口,腮圆,颌尖,颈纤,肩薄……

    卫眠挺挺胸脯。

    顾严真失笑出声,推过两张白纸,“不闹,不闹,大人把手和脚的大小印下,小人按着尺寸来找。”他解释说:“尸身停放三日便会起胀,且寿衣宽大,好遮掩过去。但手和脚的变化不显。而手多陈放于胸口或身体两侧,吊唁时,如遇关系亲厚之人,哭灵期间,扑棺执手,以示不忍分离,故手掌的大小要选得极为接近。至于脚,”顾严真摇头,抿嘴微笑,“大人一双天足,不好找。”

    忘了,缠足。

    顾严真哦了下,恍然道:“那就不要脚!”

    他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小人,涂抹掉双脚,喃喃:“若分尸,只取双脚,未免太过刻意,若取下肢,从膝盖处切截……”说完在小人身上涂涂抹抹。

    卫眠撑住额头。

    两人胡说之际,亦庄外突地传来高喊,“顾老四!顾老四!”

    顾严真放下毛笔,笑道:“大人稍坐,小的去去就来。”

    纸上小人已被截抹得只剩头和躯干。

    此法虽拙劣,但,是她给庆王府的一个交代。给王府里的那个男人和他的女人们。

    爱信不信。

    卫眠伸过懒腰,起身转悠,打量亦庄内的布局。

    里外两进院落。

    外进是顾严真的居所和厨房。

    内进是陈尸的地方。

    数排连廊平房,尸体按死亡时间分隔停放。

    靠前排的房间,放得是新近发现的尸身。悬疑未解命案的尸身,停放在中间的房里。无人认领的则放在最后排的房间里。

    院墙之后便是山边。

    靠近陈尸处所,只在廊下,便能闻到清苦的熏香。

    她漫步踏上连廊,随意扫看过撑起的窗牖。屋中一字摆放五张木板小床。薄薄的草席搭盖在尸身之上,墙边地上一只三足炉鼎,不知名的药草焚于炉中,站的近了,能闻到清苦中还带着一点点辛香的气味。卫眠凑到窗棂上,仔细嗅,是花椒。

    唷,这老伯,还是个有钱人。

    一抹阴影投上窗纸,慢慢笼罩住她的侧脸。

    四野沉寂,屋中白烟袅袅升腾,淡黄色的草席上,没扎牢的稻草乍出席面,下一秒,躺着人就会猛然坐起身来。

    卫眠牙齿磕得咯噔乱响,抬手遮脸,道:“悦总,别吓我。”

    冷哼声响在脑后。

    她扭头。

    石青官服,腰悬黑漆佩刀。

    红扑扑的苹果脸,满满胶原蛋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怨怼。邪魅狂狷的嘴角挑起,双臂抱于身前,左脚伸出,白底皂靴,脚尖在晃着点地。

    “卑职叩见大人!悦总兵福寿安康!”   卫眠刷刷扫袖口,腿往后撤,右手一垂。

    “换不换衣服,看您穿得什么玩意儿,”在她膝盖触地之前,悦悦一把薅住。

    卫眠附耳过去,悄声,“不回衙门了,我发现一个好玩儿的……”边说边拿眼睛去瞄。

    月洞门边行来一人,身着深灰泛白夹棉长袍,脚踩圆头方口藏青布鞋,身姿挺拔,步伐稳健。

    待近些,见那人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是位精神矍铄的花甲老翁。

    悦悦盯着他拎在手中的麻色布包,冷笑,“呵呵。”

    卫眠双手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看。

    木板床上摆着一只断了的左手。

    皮肤颜色被浸泡成泛灰的米黄色,表皮经过鱼虾的蚕食已经大面积破损,露出丝丝糜白的烂rou。小臂断骨的切面齐整,应是斧头或者剁骨刀之类的利器,一刀斩断。手掌大小只能看出是个大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卫警官最见不得这些,上辈子去菜市场,路过猪rou摊,不经意瞥到摆放的猪头,都觉得万分惊悚。

    杀人已经需要极大勇气,分尸简直难以想象,此类犯罪分子的心理素质和她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主义,距离差了一万亿光年。她差人家一万亿光年。

    反观清新脱俗可爱迷人的悦总,抱胸,托腮,站在木床边,正看得津津有味。

    棉纱叠成寸方小块,蘸过白醋,用竹筷钳着,轻缓抹去覆着在残肢上淡青透明的油膜,再另取寸长新纱,蘸过清水,擦净掌缝指缝甲床里的淤黑污泥。

    换水,换醋,再蘸,再洗。

    如此三遍之后,顾严真拿起筷子搛住残肢的手指,慢慢扳直,仔细检看着断手上的特征伤痕。

    筷子……他手里的筷子……

    胃里开始起风,酸水漫上舌尖,锅碗,水瓢,青菜,面条,水花一圈一圈,眼前大雾弥漫,嘴里愈来愈涩,酸风苦雨一下子掀过喉头!

    卫眠夺门而去,抱着廊柱哇地呕吐出来!

    肝肠寸断……

    悦悦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等她吐完,递去手帕,睥睨问道:“好玩吗?”

    顾严真收回目光,低头继续验看断手,嘴角却弯了起来。

    廊下跌坐在地的俏美佳人,螓首微摇,脏兮兮的小脸儿,泪眼汪汪,微微嘟起的唇瓣儿被白绢手帕擦揉得红怯怯,湿嫩嫩,娇惨惨。

    一副被坏人欺负了的模样。

    俄顷,他眸光一滞,忙用烈酒净手,净到一半又停下来,眼角浮起更深笑纹,松垮的眼皮挤落垂下,盖过了耸拉着纤长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