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

    沈家的连锁食肆分别名为沧浪居，清溟居，欹岸居。

    三间铺子的铺掌柜乃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沈沧，沈浪，沈阔。因沈阔无心经商，后将欹岸居交给了姨表兄瞿岘山打理。

    中秋节，沈浪醉酒后夜半去河边接鱼，不慎落水，当时汛期未过，水势湍急，沈浪直被冲至潮白下游才被人救起，惊吓加上风寒，自此一病不起。清溟居暂时交由沈沧和瞿岘山一同打理。

    按理说，接鱼这样的小事断不会落到掌柜身上，这就要从沈家食肆的发际说起。

    沈家本是街市卖鱼小贩之一，沈父不善言谈，沈母八面玲珑，联合街市一众鱼贩结成商会，利用压榨渔民的利润，买下第一间铺面，沧浪居。

    起初也是鲜鱼店，彼时沈沧沈浪已是十一二的少年，常在铺中帮手，杀鱼最难的一步就是会不当心弄破苦胆。沈家兄弟三人皆是杀鱼好手，银刀挥过，鳞腮内脏同鱼rou分离得干干净净，街坊口口相传，沈母第二间，第三间铺子就买了下来。

    又过几年，沈家大儿沈沧突发奇想，将鱼rou连骨剔开，滚油淋过，层层晶莹薄透的鱼片犹如夜昙绽放，令人不禁食指大动。沈沧又购来各式香辛调料，佐以虾酱鱼露，食客可自选咸甜口味。

    生鱼店变成熟鱼店，后再加风味做法，鲁川粤淮，干锅涮锅烧烤……但卖的最好的，还是白灼。

    因着多出一道观赏工序，故鱼的大小肥瘦很关键，加之沈家食肆口碑相传，只用当天活鱼，是以挑鱼就成了头等重要之事。

    正因此，才引出沈二爷醉酒接鱼，不慎落水，沈大爷，深夜接鱼，发现断手。

    本以为只是凑巧，岂知辰时刚过，清溟居的小伙计卸下门板，进屋拿了快抹布的功夫，两袋油纸包被人抛进大堂，纸包落地摔散，滚出来的，是稀糊烂碎的rou块。

    小伙计本以为是同行恶意，扔的是什么牛羊下水，骂骂咧咧收拾清扫，定睛一看，有半只人脚！

    巡捕五营立即出动，带队的校官刚到街口，一个女子跌跌撞撞扑来，倒地便拜，直哭，孩子丢了，来信人勒索一千两白银！

    来龙去脉还未问清，又有人慌张跑来，报说，一群垂钓的书生在河滩下游，钓起一个竹箧，里面装的是数截残肢！

    带队的校官一时头大如斗，如此恶性案件逐级上报，等裴沅策马赶至外城，已是到了下午。

    卫眠是万万没想到，顾严真的义庄发现尸体的频率堪比五倍速的连环刑侦剧。

    她的侦缉水平也就仅限于扶个走丢的老人回家和上树抓个胆小的猫咪。

    为什么此刻她会坐在河边，望着枯水期的河面，听着顾严真沧桑低沉的声音，在清点残肢。

    是因为悦总，正兴奋地看着如何验尸。

    “……左臂上，右臂上，下，手，左右大腿，右侧小腿，脚，趾……皮rou未腐，凝血颜色尚鲜，系生前伤，断肢伤口齐整……未见捆绑殴打伤痕……从紫斑推测遇害时间在昨夜的亥时到子时，从浸泡的程度推测被抛掷在此，该是寅时之前。”

    卫眠对着岸边枯草，轻轻点头，看，人和人差距。有人还在嗯呀啊呀，有人杀完人，分好尸，尸块都抛完了。转念又宽慰自己，照这个发现尸体的速度，兴许傍晚就能碰到她需要的。再去买酒买干粮，连夜打个包，明早还能在长城上看个日出。

    想完，她对着枯草会心一笑。

    悦悦在旁认真记录，虚心问道：“能看出男女吗？”

    枯水期的河滩，怪石满地。石上坐着的俏美佳人，神情温婉贞静，她的目光正对着岸边草丛里一星半点尚未枯黄的小草，眼神慈爱柔软，右手轻轻抚过小腹，唇边荡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顾老伯？”

    顾严真回过神来，偏了下头眼神询问，悦悦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男，三至四十之间，不做劳力，看皮脂，家境尚可。”

    悦总的声音称得上激动：“家境都能看出来？”

    “断肢皮rou新鲜紧实，不是卧病之人，上臂、腿肚肌rou消减，不需搬，不需站，不需走，推测家境尚可。”

    “喔，原来如此！”

    风中扬起纷乱蹄声。

    视野中，一队快马沿着河岸，疾驰而来，马蹄过处，荒草沙土飞起十几丈高。

    吁的一声，领头的骏马在卫眠眼前打了转，沙土落下，马背上是裴沅大喜过望的帅气笑脸。

    “哈，我还纳闷，你这两天跑哪去了！”

    卫眠呸掉嘴边枯草，邪魅一笑，心说，你确定想要知道吗？

    裴沅冲她挤个眼儿，翻身下马，走到悦悦身后，嗓音轻柔道：“悦儿姑娘也在。”

    悦悦回身随便点个头，又转去看那一堆血rou模糊的残rou。

    裴沅追着她的视线一齐望向地上……

    “哇！”

    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在空旷荒凉的河滩上显得格外荡气回肠……

    乱石上坐着的女子，抬手理顺鬓角碎发，慢慢转过侧坐的身子，直直转向了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