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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情意之物

    

二 情意之物



    Chapter   2   蛛尾蛇

    阿爾希娜迎上前來時,發現了塞拉的一點疲意。

    “晚好,王姐??我在最末尾時來的。”

    雖然她稱呼塞拉王姐,兩人實是表姐妹。阿爾希娜是女王的jiejie的女兒。

    這幾天的慶典中,阿爾希娜都穿的素净簡單,似乎不願引人注意。

    塞拉可以想象到,她在閨房中如何推脫侍女們想給她穿上華裝的願望,并且在門前猶豫半天,才終於踏著縫有金綫的毡制长靴前來。

    王女擡起袖子,帶她離開宴席。兩人并肩走在長廊上。燭火映照著她們與隨從的影子。

    塞拉輕聲說:“怎麼不早點來打聲招呼?哪怕不喜歡這場面,也還是應該出面的。越是避開,越會失去主動。”

    “我知道這份道理。”meimei挽上她的手臂,神情糾結:“只是一想到那個人??”

    塞拉停下步子,反握住王妹的雙手、親吻她的面頰:“不用擔心。他就要不在了。”

    阿爾希娜擡首,眼中不安閃動:“你的唇有些冷。”

    帕薩人有句諺語,說嘴唇冰涼的人會被死神親吻。

    塞拉看出她在想什麽,輕笑說:“剛過春分,夜裏本來就是冷的。帕薩不是一向如此嗎?白日越是炙熱,夜晚越是加倍的寒涼。”

    meimei摘下一圈鑲嵌綠寶石的手環,爲王姐的手腕戴上:“……要多小心。”

    塞拉點頭,柔聲說:“走吧,去作夜晚的禱告。”

    聖火教的神殿徹夜通明。

    在慶典之夜,殿前新置的火盆熊熊燃燒,照亮緩長的石階。

    圓拱形的空間內,鋪滿了幾何的萬千變化。在不允許具象崇拜的國度内,人們為抽象的絢麗而拜倒。圖案交錯分歧,自我複製,拼貼的彩瓷借匠人之手表達著宇宙中最深邃的神意。

    帕薩的一日分為六個時辰。

    此時,正是被司掌夢境與直覺的月神所支配。

    帕薩人們會各自選擇喜歡的時辰,以不同的願景祈禱。

    只有少數人會選擇夜間的神。塞拉卻習慣如此,似乎這是她最認承的時候。

    她和阿爾希娜一同躬身,祈禱女王的安康。

    即便只是為了爭取更多周旋的時間,她們也希望母親繼續活下去。

    塞拉不知道王妹正爲什麽而凝神禱告,卻清楚自己所求的運勢。

    明天的狩獵日,她就要除掉那個麻煩的第二王子——卡爾勞。

    這個男人在他的大哥奧澤面前百般諂媚,私下卻對阿爾希娜十分糾纏。meimei才十六歲,童稚尚未從她臉上脫去,塞拉從心底裏想要保護她的甜美笑容。卡爾勞是國王的私生子,并非女王所生。國王死去得很早,女王也並不重視他。

    那天,是艾塔提醒了塞拉。

    在花園裏,艾塔與她閑談,説起新來的馴馬師傅。馴馬師被二王子爲難得頭疼,只因卡爾勞非要逼自己配出來的純種馬快跑。

    那匹馬雖然是將軍的有名種馬結合的產物,毛髮亮麗,馬頭精壯,卻有著天生的缺陷——不但後腿無力,還有視力障礙。卡爾勞在家族裏討不到半點威嚴,對自己的下人、牲口就是百般任性。狩獵日將至,他非要用病馬的外表彰顯自己。

    塞拉泡著花茶,皺眉道:那樣的坐騎,一不小心……

    塞拉閉目禱告著,又想起親衛隊騎兵們之間的傳言。

    ——前不久,麥達帝國的將領忽然遇刺,險些引發與帕薩的外交衝突。後來麥達似乎查出了什麽,撤銷了對帕薩的懷疑。

    騎兵們説,那是一個名爲亞兹的刺客,他行動迅速,悄無聲息。

    只要金幣夠多,就連惡魔也能殺死。

    塞拉還對艾塔說,若真有這號人物,委託他就好了。

    艾塔讓人去各處地下酒館詢探,卻是毫無進展。

    兩位王女從神殿中出來時,各自的侍者與衛兵也跟隨其後。

    粟髮的meimei忽然問:“王姐,這是方才的舞女的面紗……?”

    塞拉攤開手,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攥住了這一抹淺紅色。她說:“那個節目,你也看到了?”

    王妹點頭:“我還看見給你抛面紗的那個舞女了——她是納庫爾人吧。”

    塞拉停住腳步。

    納庫爾?那五官的確像那一帶生的人。

    王妹見她思索,也輕笑,說:“王姐也有這樣一天。好像被看上了。”

    塞拉不以爲意,只是說:“所有人最後都會抛面紗的,只是個慣例的環節,剛好落在我手上。”

    王妹卻不這麽想:“其他的舞女或許是這樣。她們都是帕薩人吧?我聼翻譯官説過,納庫爾女子的面紗,就等於是情意之物,只給心上人呢。”

    塞拉輕輕笑了,“她雖是納庫爾人,進了帕薩的舞團,也只好入鄉隨俗了。”

    阿爾希娜想了一會,點點頭:“王姐説的是,現下納庫爾也是我們的行省罷了。”

    她説的理所應當,塞拉聽了,反倒笑意微斂。

    納庫爾的征服是母親過去的光輝業績。它是最與帕薩格格不入的一片地區。也許是想到母親,她忽地心思沉重。

    深夜,塞拉回到了起居室,拔出寶劍端看。

    宴會上,艾塔說不理解將軍對奧澤的偏愛。塞拉也並不理解。

    將軍曾擔任過王女王子們的劍術老師。她那樣居功至偉的人,卻願意俯身仔細教導。

    塞拉自認是她滿意的學生。這寬大的劍身正是老師的贈物。

    爲什麽是奧澤?只因爲他是長子嗎?如果是母親屬意的,母親又爲什麽……?

    塞拉的心微微動搖時,皺著眉頭將劍收鞘。

    忽然她脊上汗毛倒立。

    銀亮的劍面上反映著一道血紅。

    扎法娜跟蹤了她一夜。

    從百柱的宴客廳開始,一路跟到狹長的偏廊、拱頂的神殿——裝飾複雜的建築,反倒天然地適於躲藏。那刻畫王朝歷史的浮雕,點線排列,凹凸交錯,扎法娜輕巧攀上去,簡直如履平地。

    從帕薩選中自己的王城的那一幅圖開始,她就飛簷走壁,踏過每任新王登基的畫卷。

    一切都太過簡單。

    在熟手的刺客眼裡,神殿的側翼就能藏下一頭大象。

    月光之下,巨碩的石柱投下深黑的陰影,可以包庇世間的任何秘密。

    唯一麻煩的是起居室,守備異常森嚴。

    宮廷正值女王缺位的特殊時期,群龍無首,格外兇險。塞拉的護衛們個個身強力壯,都是軍中精銳。但她們對刺客防範的經驗還遠遠不夠——至少對扎法娜這個級別的敵人而言,不夠。

    刺客早就知道,王宮的構造都大同小異。

    扎法娜沒跟幾步,就已猜出了寢房的位置。她喬裝作侍女,搶先一步埋伏起來,靜靜等待,直到她的獵物回到房中,拿出寶劍端看。

    之後的一切發生得很快。

    等塞拉回過神來,刀劍在耳邊鏗鏘撞擊,餘音仍在迴響,自己的肩上已經流血不止。

    扎法娜抬手補刺,眼前卻忽然一黑。

    一撒粉末撲面而來,在鼻腔與肺部炸開,這股苦澀辛辣的氣味讓她失去力氣。

    再度睜開眼時,她已被一隊守衛控制。

    扎法娜看出來,守衛盔甲上的標誌屬於王家的親衛隊——這麼快就醒了?剛才下手太輕了,就該把她們都解決的??

    本應是目標的王女立在眼前,俯視著她,拔出長劍。

    她的喉嚨已經很久沒被尖刃指過了。

    刺客刻意抑制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喉頭微動??

    是她輕敵了。

    但還不是死地。

    扎法娜在心中快速思考:??要在這裡用嗎?對她?

    塞拉看著她被藥粉刺激出血絲的眼睛,沒有説話。

    指著刺客的劍尖往下,游移過她的腹部,激起刺客麥色的腹部肌rou一縮,生出薄薄一層冷汗。

    此時塞拉的肩膀也還在流血。

    身旁的侍者用布料幫她按住傷口,急急派人去喚醫生。她本人卻不受影響似的,任血液順著手臂流到劍身,直至滴在扎法娜的腹下。

    看來這王女也是練過一點的??

    扎法娜垂眼看著血滴。這劍的重量她一眼便可估計,十公斤重的鐵片在這位王族手中輕巧穩當。

    此時劍刃一轉,挑開刺客的腰側皮帶,去掉兩把暗藏的匕首。

    扎法娜虛弱地笑了一下,說出了她與塞拉之間的第一句話。

    “仁慈??可不是好習慣。”

    王女無動於衷,眉骨下的雙眼只靜靜注视着她。

    侍衛伸出附著冰冷鐵甲的手,對刺客徹底搜身。

    她們卸下那火焰紋樣的舞裙,攤開來是一排尖銳的銀針。

    死裡逃生後,塞拉的眼中第一次顯出詫異。

    她的視線停留在刺客的左腿內側——

    金色的蛇露出獠牙吐信,蛇身纏繞著權杖,彎起的尾部狀似蜘蛛。

    蛛尾蛇。傳說中,是沙漠裡善用詭計的獵食者。

    只需在地xue中輕輕垂下它的尾巴,就能釣獵物上鉤。

    這紋身图柄,只属于一个本應已经灭亡的家族。

    抿了下乾燥發涼的唇,塞拉問:“你是倖存的納庫爾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