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從頭到脚都是不净
五 從頭到脚都是不净
Chapter 5 潔淨 迎接大王子歸來的隊伍時,塞拉感到輕微的眩暈。 大王子奧澤下了馬,看她閉眼按著頭,走過來說:“meimei,他被聖主帶走了。” 塞拉沒說話。從昨晚開始她就一直沒有時間睡覺,令人精神緊繃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撲面而來。她眼底有些發黑,開口也沙啞了兩分:“王兄,卡爾勞在哪裡?” 騎兵們抬過來一盒破破爛爛,滿是血跡的衣物。 它們的主人,顯然是不可能生還了。 塞拉看過後,其他的王族、貴族也都前來確認。 阿爾希娜見了這些遺物,竟一時忘了自己怕血。 她看向她的王姊,指尖因種種猜測而微微顫抖起來。她什麼也沒有問,只是往前幾步,撲入塞拉的懷抱。 塞拉回抱她,輕撫她的後背,心想,阿爾希娜對這種事,或許會接受得比我更快。 往後,她一定會對此加倍瞭解的。 眾人聚集在一起,共同確認了二王子死去的事實。 廣場上彌漫著怪異的尷尬,似乎哭泣與微笑都顯得不合時宜。人們各自擺上曖昧模糊的神情,保持恰好的沈重和妥當的接受。 奧澤說:“我們把他搬到山頂,就留在那裡了。這些衣物之後也要送過去。” 帕薩的文化從來視死體為不潔。 不能火葬,不能土葬,不能水葬,更不允許帶回。天葬成了唯一合法的方式——即是把身體留給自然去分解,任禿鷹分食。 “王兄和他最親近,”塞拉說,“王兄的安排應是他最滿意的。” 此時天空晴朗,兩三隻胡兀鹫掠過蒼穹。 正午時分,大祭司在火壇前點燃聖火。 因屍體不能帶回,帕薩人要對遠方的死者舉行“迎魂之禮”,引導亡靈重返光明。 接下來的三日,王城中都將禁止鼓聲。能夠聽到的,只剩中祭司們日夜吟誦驅邪的詩句。 塞拉凝視著老祭司的主持,思緒卻不在此處。 二王子已經被切實地除掉了。這一回是她的險勝。 沒有預料到的是,對方比她更快地找到了亞茲。而這一成果,現在又歸她所有。一切已成爲不會改變的事實。 在那個凌晨,亞茲同意了。 那時她側倚著軟枕,說:“報酬之外,我還有別的要求。” “是什麼?”塞拉問。 “帕薩的王女,我也要委托你一件同樣的事。” 亞茲看著她手上的地牢鑰匙,輕笑一下,抬手將牢門輕輕一拉,竟然就打開了地牢。 “你??!已經解開了?”艾塔下意識握緊了長槍。 塞拉看著她,輕聲問:“你本可以隨時離開。看起來,你本就等著選擇我?” “是啊,你賭對了。” 刺客自在地走出來,在她耳邊說:“我原先沒見過你們,所以才選錯了雇主,我已反思了。” 塞拉用眼睛的餘光看她,就在極近的距離下,扎法娜耳垂上的金墜有幾分晃眼。 “你也幫我殺個人。” 她悄聲的話語尾音勾人,落在塞拉耳畔。 亞茲也有刺殺不了的人。聽到那個目標的身份,塞拉的神色變了。超出意料的信息使她沉思片刻——既然對方願意合作,想必是認為以她的力量的確可以做到。也許,更進一步,需要她成為女王才可以做到。 思慮至此,塞拉不再追問,頷首應下對方。 “即日起,我們將迎接你爲新的助力。”塞拉說。 王宮內,扎法娜在她的新房間裡打了個呵欠。 之前蘇菲還在問她要去哪裡,而現在一切都好了,直接入住了王宮。這個臥室有令人愉快的明媚陽光,斜斜地把窗花印在地板上。 她正吃著烤羊rou,突然停下了動作,本能地躲到門後——令她如此的侵入者竟是,米黃色的一隻長毛貓。扎法娜和那母貓互相對視,貓叫了一聲,忽然就逃走了。 “帕薩人的寵物,就是自由地亂走嗎?”扎法娜對此嗤之以鼻。 她坐回原位,繼續吮吸多汁的rou骨頭。塞拉已經將武器還給她。她把自己的細長匕首用燈火一燙,就直接用作餐具,叉起rou塊來吃。 神婆那該死的藥粉讓她消耗太多,以至於現在就像一頭餓狼。 她才咒駡了半句,所想的人就來到眼前。 “你已適應了嗎?”塞拉前來看她,身後還跟著那駝背的神婆。 因爲扎法娜十分厭煩她過於恭敬的話,塞拉盡量在平時不用“您”。 “適應?”扎法娜含下一顆多汁的葡萄,“我看我好像生來就在帕薩宮裏了。” “你感到舒服就好。”塞拉說。“只是在你正式入住王宮前,還有一件要事。” 神婆柱著拐杖小步過來,她細瘦的四肢出奇靈活,圍著扎法娜左看右看,貴賓犬似的嗅聞著什麼。 “這老太婆做什麼?”扎法娜感到不悅,端著自己的盤子側身躲開她。 “果然如此!”神婆用她長指甲的指尖挑起幾根扎法娜的髮絲,鼻子皺成一塊抹布。她急吼吼道:“吃完了東西趕緊來王家浴場淨身——從頭到腳都是不淨的血味。” “什麼血味?為什麼要大早上地催人洗澡?” “無知的傢伙,净身不只是洗澡。”神婆歪起嘴,好像要忍住一個巨大的噴嚏。 她剛將手放入腰間的一個布兜裡,就直接把扎法娜吓得一下子蹦到窗邊,整個人已經貼在了窗子上。“你又要掏出什麼毒藥啊?別過來,老太婆!” 扎法娜好像隨時準備跳窗。 “天呀,你難道是金莎嗎?” 神婆也沒預料到她的身手那麼靈敏。“可別在外面亂爬被別的宮人看到。” 塞拉解釋說:“金莎是宮廷裡的貓的名字。侍女們正在到處找她。” 扎法娜還貼在窗頂接近天花的位置不肯下來,她說:“那它剛才跑進來過。” 塞拉仰著頭看她一會,忍不住笑了:“亞茲,神婆沒有那麼多可怕的藥粉。如果有的話,我無需和您交易,也能輕易掃除敵人了。” “那她要拿什麼?”扎法娜皺著眉頭,並沒放鬆警惕。 “你看我就像看一個老妖怪,是嗎?” 神婆突然笑了,她那不太有牙的嘴慢慢咧開,嘴角越掛越高,讓扎法娜一陣惡寒。 神婆毫不客氣地掏出什麼往她拋灑出去。“這是讓你身體潔淨的草粉,專治你們這種沾血的人,真晦氣——乾脆嚇死你啊!” 説著,她還給塞拉也灑一些。 她手臂一動,扎法娜一個翻身就從窗口消失,塞拉甚至來不及阻止。 不一會兒,她又從窗頂上倒吊著探出頭來,蜷曲長髮都往地面的方向垂著,露出了她的額頭。 她皺著鼻子說:“??好像的確沒事。” “我以性命向您擔保。”塞拉說。 王家浴池,與王城的公共浴場,是兩個不同的地方。 前者只屬於王室,僅供直屬王族使用。 身為王女的塞拉有她自己單獨的浴池間,與單純洗浴功能的浴室不同,這裡有經文與壁畫的雕琢,宗教意味的花香,還有用於祈禱的案台。 神婆將兩人趕來這裡,便要她們抹上香油和藥粉再下水。 “你這個刺客嗜血成性,又是yin邪的納庫爾人,就是洗七天七夜也不夠啊!”老太太嘴巴很快又含糊地念叨道。時不時還需要塞拉為她補上缺音,才能叫人聽懂。“按照大祭司的講究,你就要被徹底浸泡成王宮的氣味才能入住。” 扎法娜被老人手裡的大羽毛撣子扇了幾個來回後,終於忍無可忍:“那個什麼大祭司難道是一條太愛乾淨的狗?總要查別人的氣味!” 塞拉輕嘆口氣,說:“她是僅次於女王,最高貴的老人。” “那她肯定也有老人臭。” “難道你的命太短,所以不會有嗎?”神婆罵她。“她們講究的潔淨不只在於臭味,深奧著呢。” “你和她們祭司不是一派的嗎?”扎法娜皺眉。 神婆聽了,沈默一會,沒有回答,只自顧自地在塞拉背後用一種紅色的藥粉畫些不知是什麼的符文,竟然把塞拉疼得咬牙冒汗。 “阿姆??好燙。”塞拉盤坐著,抓緊自己的膝蓋。 此刻她脫了上身,扎法娜才看出來,之前的刀傷已經不會裂開了。 刀口上還抹著厚厚的褐色藥膏。 神婆手上勤快地動作著,嘴上卻像母雞一樣念她:“殿下小時候就很能忍的,一聲不吭的,現在怎麼不行?每年春分前不是都要搞的嘛,很快的呀、很快的呀,想想你親愛的人,再想想你的仇人,每個臉掰指頭數啊,一下子就過去了。” “哈,好可憐呀,殿下。”扎法娜在旁邊看的嘻嘻笑。 “你笑什麼?你也要塗的。”神婆又拿回那根不知是什麼毛做成的撣子,就要往她身上掃。 她不管刺客亞茲的皺眉,只管繼續對塞拉說些老人話:“小殿下,髒污越多的地方越要多清洗。今日的徹底淨身就是為了以後下到泥地裡打滾。但只要一朝成功,就能將這一切都洗淨,哪怕將手洗破了也不會在乎了??” 一番折騰後,神婆終於要離開。 關門前,她囑咐道:“不到時辰可不能出來。” 熱水裡不知浸泡了何種花瓣,血色般的豔紅鋪滿了整個池面。 慢燃的薰香隱隱勾人出神。 塞拉先走進去,修長的腿沒入水下。她回頭說:“??不用真的泡滿七天七夜,連續三日都來就足夠。” 扎法娜挑眉,坦然地跟著下水。 那麥色的肌膚被水線慢慢吃入,在水面上映出晃蕩的倒影。微波捲曲的黑髮濡濕,貼在她的身後。 圖形盤旋的穹頂下,一時只剩水流的回音。 湧出活水的孔洞裡不斷冒出水泡。 塞拉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問:“你有那樣的本領,直接刺殺即可。為什麼要作面紗那一齣,讓我們額外記住你的臉?” “嗯??增加挑戰?這樣更好玩?”扎法娜隨意地玩著水,任泡沫流過她的指縫。“還是説,你想聼,我打一開始就想睡你?” 塞拉凝神想了一會,說:“我認爲……你原本的打算是活捉。”